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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话 捺山聚 ...


  •   丘灵枢虽然觉得疲惫,浑身酸痛,只愿意躺下来,却又没什么睡意。灵兰、懈堕与志闲三人忙活着,不太多的衣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灵兰便走将过来,替他捶捏身上。丘灵枢心道实在不中用,还要拖累别人,便道:“你们不必管我,这院子也大,你们玩去吧。”
      灵兰不回答,却大声道:“懈堕,过来学着一些,免得回去师父骂少谷主没教你东西。”
      懈堕答了一声是,志闲合上柜子,也在一侧坐了下来,看着灵兰。
      “我说了不必管我。”
      丘灵枢无奈地道。
      “每天叫我们玩去,我们现在就在玩。”灵兰听起来气鼓鼓地。
      “你这么说,懈堕志闲他们可同意你这么说?”丘灵枢见他似乎真有些生起气来,还是讨好地问道。
      “你自己问去。”
      懈堕与志闲忙不迭地点着头。
      “你看他们叫你吓坏了。”丘灵枢见他两个那副慌乱模样,只能安慰地笑道。
      “那也是他们做了亏心事。”灵兰没好气地道。
      丘灵枢知道灵兰嘴巴厉害,也知趣地不再触他的霉头。灵兰虽然药学得不算太好,针刀其实也还算不错,按得他酸痛消了不少,就多少有了些睡意。
      灵兰见他呼吸均匀下来,起起伏伏地像是睡了,才拉过他身侧的被衾轻轻替他盖上,向懈堕志闲二人使了个眼色,志闲留了下来,懈堕与灵兰这方才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方才出门,灵兰便见那引他们过来的侍女怡颜还在门口站着,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怡颜姑娘有事?”懈堕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怕还有别的吩咐,便在这候着了。”怡颜颔首道,“庄主说不能怠慢了丘少庄主。”
      “那真是麻烦姑娘了。”灵兰打量着怡颜,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在这里等着算什么事儿啊。
      “走吧… …灵兰师兄?”懈堕拉了拉灵兰的衣袖,看向他面上的神情,他倒是知道灵兰脾气是不像太好的,这可不比在谷里,有少谷主那好脾气惯着,这在人家的地方,哪是随便就能使性子的。
      灵兰被他一拽仿佛醒过神来,只干笑了一声,向怡颜抱了抱拳,道:“多谢姑娘关照了。我想少谷主怕是要歇上一阵子的,一时半会不能出门了。我们倒不太认得这里的路,怕是出去了就回不来了,弄得少谷主也是百般不便,所以还烦请姑娘带我们走一走。”
      怡颜低头称是,便带着他们行将出来。这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一侧是满是青苔的山壁,石缝中嵌着奇形怪状的松。从走廊望将下去,倒还真是别有一番景致。雾气时浓时清,浓时真有若春雨蒙蒙扑面。
      “你们是灵药谷的二位罢?”
      灵兰抬头,忙退身一抱拳:“韩将军。”
      韩冠玉只微微颔首,亦还了礼,这才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没见到你们少谷主呢。”
      “韩将军,我们少谷主素来身子弱,这几日赶路赶得身上不好了,这两日大概不会出门了,我们便请怡颜姑娘带我们走一走,走熟一些不至于让少谷主有什么不便了。”
      “素来听闻灵药谷长幼有别,今日见了你们确是于他人不同。”韩冠玉一笑,“那我便不耽误你们了,请。”
      灵兰颔首为礼,便往楼下走了去。

      丘灵枢觉得这山间虽然潮气重了些,风雾却也都算清新。灵兰想要搀扶他,他拂开了灵兰,往院落中走去。懈堕与志闲嗤嗤地笑起来,叫灵兰听见,狠瞥一眼,将手指并拢提到脖颈上,示意要拧掉他们的脑袋。
      虽然春寒尚且料峭,却到底也到了春日。院中桃花已经绽出了新苞。丘灵枢四下打量着星星点点缀在院中的花苞,山雾未散,春色只在青苔碧树间吐露分毫,若不细看却是发现不得。
      “你们几个总是围着我,我不耐烦你们,自己玩去吧。”
      他向志闲狠狠地使了个眼色,却不敢看灵兰。志闲知道他被灵兰管得惨,平日里什么借口也找的不痛快,心里早就一万个嘀咕了。
      “灵兰师兄,我们别在这处杵着了,少谷主都说了他不耐烦。”
      灵兰方要抬头反驳,人声已经透过了山雾。恰不远处有一间六角小亭,一眼望去有五六人在那处,远远看去能隐约看到韩冠玉颀长身形。灵兰也不好再言语,只得后退一步,躬了躬身,带着志闲与懈堕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去。
      “丘少谷主。”
      韩冠玉想是远远就看见了他,便来迎他。丘灵枢见韩冠玉看着确也是个磊落人士,对他亦多有钦敬,还了礼。那亭中五六人等也见了他,一身长九尺,满面髭须的大汉率先起身抱拳为礼。
      “这位是丈八门的王门主。”韩冠玉亦转向他介绍道,“这位是灵药谷的丘少谷主。”
      “鄙人王七,名字和人一边粗,倒是听闻丘少谷主大名许久了。”王七爽朗一笑,“今日得见丘少谷主真容,果真少年意气。”
      “丘灵枢。王门主谬赞了,王门主看着这方才是英武不凡。”丘灵枢拱手还礼。
      “这位是摩罗宗的萧敬萧门主,这位是听风阁的朱开阳朱阁主,这位是仗剑门的赵天放赵门主.”
      委实武林上有名头的势力,丘灵枢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些势力在这处也许都是末流。他本想走将开来,却见韩冠玉有些求助意味的神情,想来也是被绊住了,心中好笑,心道这韩将军果然办事多了,交际少了,现今倒还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一一见礼,丘灵枢落了座,美髯垂膺的朱开阳便开口笑道:“早就听闻丘少谷主承老谷主衣钵,神医是也,能观人面色知病所生,方能得‘灵枢’之号。今日鄙人所见,也想一观究竟。”
      丘灵枢一怔,微微环顾,不禁苦笑道:“这样不好罢?朱阁主。”
      这声音仿佛投石入渊,周遭全是意义不明的目光。
      “丘少谷主这是有所顾虑?”王七大笑,“丘少谷主可是传奇人物,我亦是有所耳闻,也想亲眼一见。我是粗人,脑子也简单,若是丘少谷主顾虑捅漏秘密,若是看出我什么,跟我一人说就是了?”
      丘灵枢苦笑摇头,韩冠玉忙圆场般笑道:“你们这是合着伙想了法子要刁难丘少谷主,却连我都不告诉。”
      “丘少谷主是奇人,多少都想看看神通。”萧敬其实也方才不过三七有余的青年,方才继承家业,听闻丘灵枢的名号却已经有些年头,确是也想一探究竟,此刻也觉得唐突,话中有些抱歉。
      赵天放的神情却看不清意味,也不还礼,只正襟危坐,仿佛魁伟石雕一座,神游物外。
      “诸位实在谬赞于我,我不敢当。”丘灵枢起身一揖到地,也懒得维持苦笑神情,他约莫也明白虽同为奚知桓所邀,彼此曾经必然也多有猜忌,也懒得令自己惺惺作态,便道,“但叫各位失望,却也不是个事。我愿一一看过各位,不论如何,给各位纸条一张。不过有一个条件。”
      “请讲。”韩冠玉也觉得气氛有异,觉得圆场难打,心中对这无端猜忌难免有些忿忿。
      “我在书写时,包括韩将军都要背过身去。”
      “这事方便。”萧敬忙笑道。
      丘灵枢只环顾各人一周,灵兰便捧纸笔砚躬身侍立在侧。他有些诧异,也没再看灵兰神情,想来不会太好,大概是藏在哪处全听得真切。
      “你们背过去。”
      丘灵枢还没开口,灵兰就颇有些咄咄逼人地道。
      “灵兰!”丘灵枢只低斥一声,“成何体统?”
      灵兰也不服软,撇过头去不搭理他。
      “我这徒儿向来没规没矩,还请各位英雄见谅。”丘灵枢口中这么说,嘴边笑意更假,韩冠玉看得真切,想来这丘灵枢未必像那几位猜测的是个软懦文人,骨头和脾气怕是一样硬,心中也不由多些赞许。
      “还请各位英雄背过去罢。”
      想到到底未来要做盟友,不好因为逞一时脾气而坏了灵药谷与周围的关系,丘灵枢本心中极为不快。却也不能太多言语,见他几人背过身去,方在纸条上写将起来。
      灵兰虽气他不争执,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看他所写,看清字迹,蓦地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又不愿在丘灵枢面前跌了面子,只得强忍了。
      “灵兰,把这些折好了,按着顺序给各位英雄送去。”
      丘灵枢的语气倒听不出什么挖苦讥讽,看着那几人展开纸片,神情各异。
      韩冠玉也展开手中纸条,不由一怔。
      “左胁下三寸有箭创一处,伤筋未及骨,时发时止,子时痛甚,拟酒军一两,柴胡半两,穿山甲一钱,香附一钱,川芎二钱,栀子一钱,水煎至七分,日三次。”
      他颇有些不能置信,虽说先前为丘灵枢开脱,他却是不甚相信丘灵枢当真可以看出谁人身上有什么病症。毕竟面前的皆是习武之人,有些跌打倒是在所难免的。若说病症,应当是不多的,即使有,根底好的人也不会在面上多有体现。他这箭创也是十多年前在北方落下的,年岁已长,当初也没怎么调理过,现今也不过触了些潮气或是心情不好而有些疼痛,竟然叫丘灵枢看了出来。
      “丘少谷主果真乃神医也!”韩冠玉收好手中的纸条,向丘灵枢重重抱拳。丘灵枢只是轻轻一拱手,算作还礼,也似乎不想再说什么“谬赞”之类的自谦之辞。
      事实上,这几股势力在武林中都算不得什么大宗大派,若说这是要给灵药谷的少谷主什么下马威,似乎也实在有些好笑了。
      而丘灵枢,也确实当得起神医之名。
      “我只是匠人,不是神医。”在直起身前,他却只听丘灵枢轻声呢喃。
      似乎只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一派胡言!”
      赵天放忽然站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将那纸条攥得死死,拂袖便往外走去。王七打量了他半晌,摇了摇头。萧敬白着脸,向丘灵枢一揖。
      “我本应叫一声前辈,实在冒犯。”
      “今日奚庄主忙着迎苍鹰门的老门主,没空过来,不然也得见这奇相了。”韩冠玉看着赵天放的背影,看向丘灵枢时,他面上净是坦然,全然没显出写了什么奇怪东西,却是灵兰在一侧憋得满脸通红。
      “我有些疲了,先失陪了。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丘灵枢拱了拱手,便起身往回走去。灵兰忙也跟了上前,韩冠玉其实有些好奇他到底写了什么,但以他看自己的准头,大概写的是什么确有其事却难以启齿的事。看他身侧那小徒的模样,大概是知道一些的。
      待他终于脱了身,上了楼,却恰好见灵兰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手指描画着栏杆上的漆画。
      “你那‘师父’不在?”
      “韩将军。”灵兰忙跳了下来,向他抱了抱拳,“少谷主睡了,现在潮气重,他容易疲的。”
      “我不找他。”韩冠玉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想知道,你那‘师父’给赵门主写了什么,赵门主脸都变了颜色。”
      “哈哈,少谷主是不许我说的。”提到此事,灵兰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回过神来,忙收了笑声,也小声道,“少谷主刚刚骂我了,说医不叩门,但若人请医上门,哪怕人家的病再难启齿也要压在心里,即使在心里也是不能嘲笑。我可没有少谷主的胸襟,我老早就看那赵天放不痛快了。少谷主现在睡了,我可要出来笑个痛快。”
      韩冠玉听得明白了五六分,大概也懂了那丘灵枢为何面对刁难不肯直接说出口来,写在纸上也是满面严肃,未曾有过半分玩笑的意思。倒是那赵天放显得小家子气了。
      “你师父不过出来这么一会子,就疲了,也没有想办法给自己看看?”
      “别说少谷主自己了,老谷主那么高明都拿他没得法子,这个样子都有十年了。”灵兰抱了抱双臂,虽说韩冠玉在朝也是重臣,为人却随和,一来二去已经混得半熟,说话也就没那么拘礼了,“好在这里不过起雾不是下雨,潮气太重他还浑身痛的。他要和我们玩笑,说要痛了,就该收衣服了呢,准的不行。”
      看着丘灵枢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确实不见什么血色,甚至偶有发青,看着着实不像个康健的人。韩冠玉轻叹了口气,心道这还这样年纪轻轻就这个样子,确是可惜了。
      “老谷主可还康健?”他有些歉然地问道。
      “我们老谷主可硬朗得很,别看都一把年纪了,还常喜欢攀着峭壁采药呢。”灵兰道。
      韩冠玉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丘老谷主如此硬朗,反倒是丘灵枢其实不甚康健,为何反倒是丘灵枢会来出面呢。
      不过这却是人家的家务事。
      韩冠玉不由苦笑,心道自从人闲了,倒是操心的闲事倒多了。
      他倒是不想闲下来,他才二十六岁,正是满心凌云壮志的好时候,但顶着个“镇北将军”的头衔,其实却无异于赋闲,想要做些什么,都是四处掣肘,还不如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大营里杀得痛快。
      可是曾经有那个勇气敢于与十几道金牌对抗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时,那个人眉目含笑,夸他未来一定有大出息。
      现在说什么大出息呢。
      他一度仰望过一道挥舞着亮银锤的英武身影,觉得未来的自己一定要比那个家伙更厉害。总有一日待自己长大些,能与他一战,不至于总被他拍着脑袋说自己不长个子。
      现在他也许终于长大了,那个家伙却永远二十三岁,不会再长大。那个人也永远不会老去,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鲜明如昨。
      现在的他是不是,活得实在不像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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