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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佛心何处寻 ...

  •   “辟支,我们并未得罪于你,你这是何意?”江子岸冷眼望向辟支,声音往外冒着寒气,张非离恍然醒悟,原来方才是坠入了九尾狐的幻术,却不知何时着的道儿。“啧啧,你对自个真下得了狠手!”张非离的皮肤并不白,是浅麦色的那种,就这样江子岸也能清晰地看到他脖子上的紫痕,他边说边抬起手想按压看看是否有皮下淤血,不料张非离像拍苍蝇般一把拍掉他的手掌,人也跟着往后一躲。“厄,对不起……”张非离尴尬地向对方道歉,他也不知自己中哪门子邪,那几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可能是自己还没从幻境中彻底醒过来吧?

      “没关系。”江子岸一派坦然地接受了,随即扭过头盯着辟支,眉头深深地拧起来,“他看到了什么?”辟支悠悠道,“虽是幻境,也非全然空中楼阁,根基还在现实人心,你真不知他看到什么?”江子岸冷“哼”一声,“大致也猜得出—好一个离间计。”辟支冷冷回望他,锐利的眼光像要将其透视一般,最终看向张非离,淡淡道,“小子,你以为我在害你。”张非离简直出离愤怒了,心中吐槽,难不成你是为我好,觉得我这辈子四柱全阴的命格太坎坷,干脆让我早些去投个好胎?他左思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上古异兽,惹得他一出手就要夺人性命?这时江子岸凑了过来,低声说,“这辟支会读心术,你先前不是想收服他做式神吗?咳,后来说到结界,你的言辞也实在叫人误会。”

      张非离再一琢磨,是了,自己说什么“两下里若是谈的妥帖”,辟支没准误会他的意思是“今天你若不老老实实答应做我的式神,咱们就在结界中斗个天昏地暗……”说来自个真冤,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用暴力手段逼迫辟支,以前同别的妖怪打交道,大家也是本着和谐双赢的原则么;不过现下看来,这九尾狐虽然本领高出一般妖兽好几个等级,脾气也是不可理喻了好几个次方,江子岸说的没错,也不用等灵力恢复,他随时可以将自己吞得渣都不剩。

      “江子岸,”辟支突然开口叫出身侧人的名字,张非离悚然一惊—他果然会读心术,又听那不可理喻的牛逼妖兽语气不善地说了下去,“我的幻术虽不敢自称独步天下,这世上能将其破解的也不多,我且问你,你是否依仗了什么独门法宝?”江子岸坦然承认,“是。”说着撸起右手的袖子,露出缠绕小臂上的金刚菩提子佛珠。辟支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线,失声道,“青石的佩珠!”

      在见到故人的旧物之后,辟支的神情和缓下来,看向江子岸时眼睛也不再一把一把地飞小刀子,他合拢着四肢伏在地上,九段长尾轻轻摇曳如风中芦苇,斜飞的凤眼向下垂敛,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般道,“他究竟有无原谅我?”

      江子岸清咳一声道,“我在昆仑见过青石天然,看得出他的法力远非我二人能及,按理来讲,他下在你身上的封印张非离是破解不了的。”一旁的青年炸毛了,“喂—从来只听过自谦的,没听过代表别人谦虚的,我可是连看家绝招都使出来了,就算封印没松动,我也不怕解他不开!”不远处的辟支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

      江子岸真想代表他感到丢人,叹口气说道,“这么跟你说吧,封印像是锁,咒语是钥匙,你要解除别人下的封印,就得先知道咒语是什么,然后将其倒过来念一遍;当然,前提是你的法力不低于施印者;我知道你的正一咒很厉害,可你以为拿只炮弹就能轰开瑞士银行的密码锁吗?”张非离这下彻底红了脸,嗫嚅道,“人家是自学成才嘛,对于某些知识难免……”他本想说“了解得不够深入”,江子岸替他接了下去,“难免一知半解不懂装懂。”

      辟支沉默半晌,道,“你遇见他时是个什么情形?”江子岸很快接口,“那时他正遭红莲业火焚烧,肌肤寸寸断裂,很是吓人;想来是因他犯了杀戒和嗔戒吧?你在锁魂阵里一日日地熬干性命,他在外头一次次地受火焚,倒也公平……”冷静而不带主观感情色彩的叙述终于停了下来,辟支的前爪在地上刨出一只深坑,凉风阵阵拂过,他身上的绒发粟粟地抖动着。“看来青石天然已经放下对你的嗔恨了,”张非离以局外者的身份下结论,“他特意令江子岸看到那些虚境,还暗中减弱了封印,便是要借他人的手来释放你,不过,”他指了指江子岸手里的佛珠,道,“不知他留下这个是何意?难不成是要作个提醒?”

      辟支看了看佛珠,又很快移开目光,似乎它像火一般灼痛眼睛,骄傲的妖兽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道,“我先前怕他一个凡人寿命远短于我,便分了一半狐珠给他,好叫他能一直陪伴我修行,不想五百年过去,我的修为精进得愈来愈缓慢,心头甚至隐隐地生出惰性,不想再吃苦修佛;那时我打听到西域的岛上有位仙僧擅长炼化魔性,不少妖魔都自甘侍奉在他座下,便,便起了心思前去投奔,”说着他又将眼神投向佛珠,这一次,他久久地凝注了目光,“可到达彼处要经过一方海域,那方海域有只妖兽叫‘蜃’,极善于制造幻境,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对付它,然后……”辟支说到这里顿住了,深深地埋下了漂亮的头颅,张非离已猜出下文,直接说了出口,“然后你就去偷青石天然佛珠里的灌灌趾骨,却被他察觉,再然后你们就彻底崩掉了?”

      辟支苦笑,“差不多就是这样。”江子岸一直不出声,此时走上前去,将佛珠从胳膊上抹下递给辟支,“青石天然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托我把这个送给你,告诉你他原谅你了,你可以去找那位仙僧继续修佛了。”张非离做了个无语的表情,心道,青石天然此举都快赶上佛祖舍身饲虎了,这些和尚一个个是M属性大爆发吗?换做是我,谁要是胆敢利用背叛我,看劳资不剥夺他的地球居住权,一脚踹回人渣星去。

      辟支将佛珠戴在自己的前肢,中间那颗灌灌趾骨凉意穿透毛发,直入肌肤,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张非离冷眼看着他,口气不快地问道,“喂,辟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去那只海岛吗?”

      辟支摇摇头,抬起了双眼,他的眼神澄然冲融若透水月华,“不。”张非离愣了一愣,辟支的声音低低地,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有那么一日,具体何时何地我忘了,我跟青石天然要去某个地方,是要去做什么事还是无事可做我也忘了,只记得那天日光很好,风也很好,我躺在一大片花草间,青石过来说要出发了,可我偏生不想动弹,就打了个滚化作原身,他好像叹了口气,但最后还是把化成狐身的我抱上肩头,一路上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我继续眯眼晒着太阳听着风吟,感觉心里面像是很满,又像是空无一物,那时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想起方才明白一件事。”张非离好奇地睁大眼,“什么事?”江子岸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你为摆脱‘烦恼思’而修佛,其实在那个时候,你所有的烦恼思都被日头晒化,被风吹散不见了。”

      “是的,我现在才明白,”辟支点点头,“枉我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的佛心,原来它不在终点在途中,”九尾狐的声音渐渐幽微,“可我却把它弄丢了。”

      张非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可怜,想了想道,“厄,那个,你可以把它再找回来啊。”辟支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他边说边似是无意地瞟了一眼江子岸,“我是自作自受,只希望有些人不要重蹈覆辙的好。”江子岸兀自蹙眉深思,对他的话是恍然不觉,突然一扬双眉,问辟支道,“青石天然修佛的动机是什么?”

      辟支在乱石间来回踱着步子,“他自幼遭双亲遗弃,被山庙的老住持养大,十七岁下山,一年后回到庙中正式受戒,说是看透人间冷暖,自愿皈依佛门。”辟支刚语毕,张非离就开始他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原来他不是天生的清心寡欲嘛,一定是在那一年里遭遇什么特别的人事,自此看破红尘,从无限相思走向了断情绝欲,从红袖添香走向了古卷青灯,从多情少年走向了苦行孤僧,从……”说到这被江子岸打断,“我说,你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张非离摆弄着脖子上的大格子围巾,嘻嘻笑道,“我是个正从新手走向大神的漫画家。”“喔,”江子岸望天,“那你的书卖得掉吗?情节会不会太老土?”张非离跳脚,“你什么意思?我除了对分镜处理得不太成熟,脚本可是强项。”

      江子岸摘下眼镜,揉着鼻根悠悠道,“一般人看到青年男子出家,都会猜是为情所伤,你应该来点新颖的梗。”张非离还要分辩,辟支将爪子往地上一拍,“人间情爱不过是最低等的欲望,连这个还要历尽劫难才能勘破,根本是无佛根的表现,青石天然没这么愚钝。”张非离抢白,“你又不是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辟支横扫他一眼,淡淡道,“三界众生,唯有人的欲念最繁多,我稀罕做人么?”张非离一时被呛住。

      “说到为情所伤,倒有不少女子情牵青石却不得善果,”辟支边走边甩动尾巴,一边的张非离脑补着将它们打成死结的样子,“青石刚开始在一家布铺做伙计,每日来往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只有数个家境较寒微的常同他搭话;后来做到账房,送香囊的姑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等他当上掌柜,提亲的人家将门槛都踩矮了一截。不过青石一个都没答应,他觉得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皆有所图,不图钱财图样貌,不图样貌图真心,万一哪天他什么都没了,当初的情爱还不成笑话一场?”

      张非离耸耸肩,感叹道,“这世上什么都不图,却能爱你一辈子的只有父母吧?厄,不好意思,我忘了青石天然的双亲也不要他。”他们说话间江子岸一直保持半蹲的姿势,捡了只石头在地面上写写画画,一眼望去又是圆圈又是曲线的,是他自创的“事件ER图”没跑儿,这时他突然站起身扔掉石头,“啪啪啪”鼓起掌来,张非离闻声惊愕地张大了嘴,辟支的眼眸渐渐暗沉下去。

      江子岸的态度却一派轻松,抬着下巴看向辟支,“我先前一直在想青石在被你背叛后为何如此动怒,现下有些明白了。辟支,”他说着深深地望进对方的凤眼中去,“如果有样东西你从来得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会放弃它。青石天然皈依佛门是觉得红尘并无可恋;可惜啊,他后来遇到了你,五百年来没见你图过什么,让他错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一种情谊是纯粹的,不图什么的……”张非离尖刻地插嘴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可这‘妖’心哪怕几百年也未必见得透啊。”

      江子岸慢悠悠地拍着手上的灰,“我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我觉得,他其实和你一样,所求的佛心不在终点在途中,只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佛心已经破碎了。”

      二人一妖都陷入了沉默,四野俱静,许久,辟支低低出声,“我明白了。”江子岸也不多语,点了点头,开始闭目念诀,解开了四周的结界。青丘九尾狐身姿轻捷地转了个弯,道,“我这便要去寻我的佛心,”他的目光先投到张非离的脸上,“你保重,”再转向张非离时,眼神变得有些难以捉摸,音色也暗沉不少,“你,好自为之。”

      言罢纵声一跃,曼妙的身影忽忽隐隐,藏入山石树木间不见。晚风悠悠渡来一阵凉意,张非离紧紧围巾,见得周遭已是暮云四合,红霞满天;远方的山岚连成一片墨色的剪影,振翅滑过山脊的群鸟像是乱泼的墨点,暮色中的泰山和白日比起来,一个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一个像是写意留白的水墨图。

      “回去吧。”江子岸拍拍他的肩,随即取出一张黄符,笑道,“这次真的用缩地法。”张非离干巴巴地“嗯”了一声,想到九尾狐辟支对待江子岸的奇怪态度和那场不愉快的幻境,他莫名地对身边人产生些许抵抗之意,江子岸也不知察觉什么没有,迎着夕阳微微一笑,清俊的脸庞因这个微笑愈加柔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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