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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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川，巴掌大的地方，酒乡，闹鬼。
人说，是山上那座道观里扣了不少妖怪，偶尔有溜下来的作祟。
好在山上的道长法力高深，一有妖孽就立马辟邪，倒也没起什么乱子。
前几天有个小贩拉了一车猫来卖。从山上下来的道长见了，说里头有一只是妖怪，还是恶妖，吓得那小贩哭天抢地屁滚尿流地求道长救命。
道长施了个法，却没见什么动静。
道长说是那恶妖法力高深，硬是撑住没露原型，不过也伤得不轻，晚间定会见分晓。
夜深人静，果见猫堆里头窜出来一金红的人影，埋伏各处的道长们一拥而出，岂料那妖硬是拖着重伤跑了。
道长们四处找了找，也没见影子。领头的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烧了道灵符，唤了郁川的土地。
没反应。
又烧了一道。
还是没反应。
领头的说奇了怪了。
再烧了一道。
土地出来了，一身酒气的老头。
领头的心想敢情是喝醉了才没出来，仙格堪忧啊。
随后皱皱鼻子眉头，郁川酒是好喝，取初春桃花初夏荷露初秋封坛初冬挖出来的，但在这老头上真是没半分风雅气。
土地听罢他们来意后，仰天大笑道：“你说你们年轻人，天仙地灵皆是万物化生，那妖千年功力都打没了，放人家一马又怎地？”
领头的心下怒了。
拜托，大爷，您才是仙！哪怕是个地仙，也是个仙！
仙妖自古水火不容，为老不尊，仙格何在！
但自己人身人家仙身，就是比自己高一等，说的话不听也得听。
一身酒气的土地微笑着看着道长们灰溜溜地离去，而后端起手中酒坛子灌了几口，沾得白胡子上到处都是。
他随性伸手一抹，竟把胡子抹掉了，随后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嗝，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土地庙走去，步履却挺有章法。
月色之下，他灰白的头发渐渐转黑，消失在土地庙里那个慈眉善目白白胖胖的土地爷泥塑像之后。
土地庙后有个小结界，里头圈着的是土地爷平日醉后酣睡的一个小窝。
结界剥出个人影。土地爷慢吞吞地走回了光秃秃的石桌旁边，石桌上蜷着只金红的猫儿。
土地爷打了个呵欠趴到了桌上，墨黑的长发散了开来，酒气晕出的云雾模糊了一双墨黑的眼。
那只猫儿睁开了琥珀色的眼，冷漠，满满的疏离。
土地爷露出一抹任何一个醉汉都有的笑意，用十指修长却已经磨出厚厚茧子的手摸了摸猫儿毛，招来对方的怒瞪。
猫儿往后缩了一缩，眯了眯眼，似乎很是不屑。
土地爷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从石桌底下摸出来个酒坛子，却也没打开，只是咚的一声便放到了石桌上，随后两手惬意地环住，头枕着，舒适地睡了过去。
猫儿瞪了一眼很快便睡得香甜的土地，满是嫌弃。随后便自顾自地蜷成一团，疗伤去了。
待那猫儿再睁了眼，便见那土地爷抱着酒坛子盘腿坐在桃花底下，笑吟吟地望着它。
猫儿缩了缩，土地爷仰头将坛子里的酒灌了个干净，毫无仪态地抹了把嘴，继续笑吟吟道：“小东西不叫我帮个忙么？莫看我就是个土地，疗伤还是能凑合的。”
猫儿瞪了他一眼，随即颇为矜持地扭过了头。
土地爷不但毫不生气，反倒仰天大笑：“嘿，小东西，你是个母的吧！算我的错算我的错……”
猫儿愣了。
随即眸中燃起了滔天怒火，一晃身，便化成了个脸色煞白的锦衣少年。
“你将方才的话再给……”
话只说了一半，将方才疗伤心血全付诸东流的少年便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土地爷继续哈哈大笑，一口酒咽下去，烧得直至心口，却很快便笑意驱散得如一缕湮灭尘烟。
过不了两日，郁川山上来了个云游的道长，容仪那叫一个秀朗清逸。走在街上，哪怕是老头子都得多看两眼。
土地爷化了个老头，混在人堆里凑热闹。
白衣翩然的道长走过，身上还沾了山间清露的幽香。
“啧啧啧，好看。”土地爷咕哝着，又灌了口酒。
酒入愁肠才化作相思泪，入土地爷这般直肠嘛，变成了喉咙里迸出来的戏腔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土地爷一边往自己的土地庙走一边哼着郁川本地的调子，却隐隐约约见门前站了个人。
定睛一看，土地爷颇是讶异地挑了眉。
而白衣的道长已是淡淡地颔了首，声音清寒得如碎冰落玉盘：“土地，贫道有礼。”
土地抱了酒坛子，哈哈一笑：“当不起当不起，不介意的话，叫老头子郁川便得。”
“郁川？”道长微蹙了远山眉，“贫道倒是初次听闻土地亦有姓名。”
土地爷郁川又灌了自己一口酒，下颌高高一抬，甚是潇洒地开口：“姓名父母所予，水土天地化生。天地给老头子叫郁川，老头子便叫郁川。”
道长看似不愿再就此无用之事谈下去，只是笑笑：“贫道号琴羽。有事需拜托土地。”
郁川没说话，只是噙着笑又仰首灌了口酒。
琴羽道长微微蹙眉，出口语声却仍旧无波无澜：“贫道能否问问，前些日子，土地可曾感到此处妖气甚浓？”
“嗯。”郁川随口应道，“不过只是从此地经过罢了。小仙法力甚弱，难以拦住，亦不知其往何处而去。”
“哦。原来如此。”琴羽淡淡地颔首，“多谢。”
郁川舒了口气，抱了酒坛子便从道长身旁擦了过去，打着酒嗝哼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却不想，下一刻他便被琴羽轻柔伸手挡住了去路。
“那土地可知，周围有甚隐秘的风水灵穴能供妖物疗伤？”
“哈哈哈哈，你算是问对人了。”郁川笑吟吟地拍了他肩膀，“老头子我的住处便是一风水灵穴，道长可要进去看啊？”
琴羽蹙眉，随即淡淡一笑：“土地说笑了。贫道还是自己去寻罢。”
郁川嘿嘿一笑，步履踉跄地绕过他，往自己的小土地庙走去。
琴羽回首望了一眼土地的背影，默默展开了眉，唇角挑起一丝浅得看不出笑意的波澜。
小猫盘成一团金灿灿的绒霸占了郁川的石桌。
郁川好不容易站稳便一屁股坐在了石墩上，惊得猫儿刹那间瞪开圆滚滚的眸子，喵呜一声炸了毛。
瞧清是他，猫儿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复又矜持地盘好。
“小东西啊，有不少人找你。还不快谢谢老头子帮你挡了？”
郁川笑吟吟地抚着猫儿的毛，瀑布般的黑发毫无束缚地飘散，飘忽得便如他酒气氤氲的墨眸。
猫儿瞪了他一眼，扭过了头。
“哈，逗你玩儿的，你这么个小不点也给不起谢礼啊。罢了罢了，好好养伤，养好了伤便赶紧走吧。”
郁川说罢，便摇摇晃晃地又起了身，随手一拂，院中便长出一棵落英缤纷桃花树同底下一坛子郁川酒。
抱了酒坛，一袭青衣的黑发青年便往树底下一片落花上一躺，舒服地睡了过去。
桃花瓣瓣落在他莹润如玉的脸颊上，黑发轻扬间仿佛如飞花般飘浮。有一片粉嫩的花瓣落到了他睫毛上，竟分不清何为花了。
猫儿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过了头。
个把月后，猫儿养好了伤，郁川化了个老头模样，把小不点送出了自己的地界。
老不出门的土地爷想了想，对面乃是芷阳。
嗯，脾气不好的老姑娘，这猫儿还是不要去投奔芷阳土地方为上策。
想着，郁川便嘱咐了出口。结果猫儿又是那般鄙夷的眼神。
向来不计较的土地还是笑吟吟地摆了手，说：“小东西，以后就别来了。”
猫儿愣了愣，眸光瞬间闪了一闪。
“嘿，看你可怜见的，是不想走啊？”郁川笑着抱了酒坛子往口中一灌，“小东西啊，这山上的道观可不简单。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还是离他们远点好。听话，等你长大了再来也好。”
猫儿不屑一顾地哼一声，瞪他一眼，然后转了身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作为郁川与芷阳地界的树林里。
郁川浅浅一笑，又灌了一口酒。结果方一回首，便瞧见了负手静立于自己身后的琴羽道长。
“哟，道长起得倒早。”心里一紧，面上郁川仍是浅笑盈盈。
“土地。”琴羽微微颔了首，面上仍旧无风无晴，“琴羽一介凡人，看来是入不了土地的眼。”
“嘿嘿，岂敢岂敢。”郁川笑着，眸中却渐冷，“道长怪老头子欺瞒，老头子倒也认了。不过，看着模样，道长是想要追过去？”
琴羽略一挑眉，染了些许寒意地微笑：“莫非土地还打算阻拦贫道？”
“哈，那倒不是。”郁川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小东西也可怜，道长就不能放他一马么？”
“看来，土地欺瞒贫道倒不如那所谓‘小东西’欺瞒土地来得厉害。”琴羽嘲讽地挑了唇，“土地好歹是仙身，怎的没有瞧出来？”
郁川淡淡一笑，自顾自地又灌了口酒。
“那小东西是只梼杌幼兽，对吧。”
琴羽微愕，随即又是一笑：“既然土地看出来了，又为何将其放走？梼杌乃是四凶之一，将它放走……”
郁川轻扬了唇，语声猛地染了些微凛然：“不管那小东西是什么，它可是先跳到我土地庙里的。郁川既为一方水土之主，便不得不相护其间一切生灵。”
琴羽望他片刻，淡淡一笑：“土地倒是一副热心肠。”
“本分罢了。”郁川仰头又喝了口酒，“借过。”
琴羽抬手挡住郁川前路，沉了声音：“若贫道执意要取那幼兽性命，土地要如何应对？”
“哈，老头子有什么办法？”郁川大笑，“老头子又没法离开郁川。道长尽管去追，那小东西若栽在道长手里，那不也是它的命。”
说罢，土地爷扛起酒坛，哼着小调，慢悠悠地朝着土地庙走去。
琴羽久久盯着他的背影，却听得他悠然而畅快地唱：“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万古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