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夏生四月

92、番外三 永远在一起

　　又一年春天来了。
　　数数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
　　金乌站在病床前，看着她。她头发雪白，面容平静，闭着眼睛，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床旁边的机器“嘀嘀”地响着，心跳越来越微弱。
　　她的这一世，要结束了。
　　整整八十五年，他看着她一点点走过，从青葱年华迈入耄耋，来到最后的时刻。亲属们都在外面，那是她的孩子孙子重孙子们，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依旧是他的阿芜。
　　“阿芜。”他开口，叫了她一声。
　　阿芜手指头动了动，浑身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却还是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他，微微的笑了。
　　她一点都没有害怕。
　　“你还是那么好看。”她说，微微弯了眼睛，瞳孔里映着他，“和那时候一模一样。”金乌默然，坐在床边，温柔地覆上她的手。她的手上满是皱纹，很干枯，像树皮。
　　“我老了。”
　　“不老，还是很美。”他说，落下一滴眼泪，化成一朵黑色的玫瑰，轻轻地掉在被子上。
　　“谢谢你。”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动，“金乌，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心跳停止了。
　　金乌俯身，轻轻闭上眼睛，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看着一缕浅白色的光芒逸出来，落在窗边化成人形。
　　她依旧年轻，美丽。
　　“这次，真的要走了。”她笑着，目光平静而安宁。不去管身后奔忙的医生和哭嚎的人群，金乌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落泪。
　　“金乌，我很知足了。这一生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一直都能感觉你在我身边，虽然我看不到你也不认得你，但是我就是知道。”
　　她在变浅。
　　“这是你为我偷来的八十五年时光，我过得很圆满。夫君，你呢？”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她不见了。
　　金乌长久地站着，而后转身，床上衰老的躯体已经被白布盖上了，上面放着他的黑玫瑰。她已经彻底离去，自己也该走了。走在街道上，看着她每天看的风景，听着她每天听的风声，感受着她所能感受的每天倾洒的阳光，金乌闭上眼睛，心中的执念终是化为清风一缕，悄然而去了。
　　他的阿芜，希望他过的好。
　　三天后，葬礼。
　　金乌去了。
　　又回到街道上。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来往的人，匆匆忙忙，对命运宣誓，为爱而战。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突然很想见她。
　　回到了“灵魂归处”，却并没有见到想见的那个人。金乌很是奇怪，在她的屋子里搜了一圈，也什么影子都没有找到，只看到了窗台上那一盆猞猁。长的枝繁叶茂的，已经有一个白色的花骨朵了，看来阿无把他照顾的很好。
　　可是，都去哪了？
　　他捻了一下手指，才发现阿无正在相亲。顿时心头不快，脸黑了下来。行啊，多年不见，翅膀硬了想飞是吧？都会相亲了！金乌移动身形，一晃不见了。下一秒出现在了餐厅里。
　　一桌四人，山神和阿无坐在一排，对面是陌生的一男一女，相谈甚欢。他甚至看到了阿无在笑，笑的那么开心。
　　心里酸溜溜的。
　　金乌走上前去，敲了两下桌子。
　　阿无正在笑，抬头看到来人愣住了，目光直直的，仿佛忘了时间，直到被山神叫醒：“阿无，阿无！”她揉揉眼睛，往里面挪了挪，给金乌腾出一个位置：“坐下吧！”
　　山神被挤到了墙上，没人理。
　　对面这俩，一只山鸡精一只山鬼，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风华呢？金乌比较了一下，毫不意外地自恋了。不过这俩家伙倒是不急也不恼，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
　　“山神哥哥，不介绍一下吗？”女孩儿笑眯眯地说，抬手招来了服务员，“这位帅哥，喝什么呢？”
　　“这位是金乌，接下来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山神依旧言简意赅，“他们两个，是……”
　　山鸡精眉梢带笑地看着阿无，开口：“是什么呢？”
　　“是领导。”阿无说，“金乌，你喝什么？”
　　“不喝。”一副冷冰冰的死样子。
　　阿无没理他，对服务员说：“一杯清水，谢谢。”
　　“哦，原来如此。”山鸡精点点头，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相谈甚欢，咱们改天再约吧！”言毕，又说，“阿无小姐，真的很期待咱们下次的约会。”
　　“拜拜！”山鬼娇俏可爱。
　　说完两人都走了，只剩下金乌和阿无，还有脑袋明晃晃的山神。
　　“哎，老家伙，八十多年了，你怎么今天出现了？”山神一边抬手把金乌赶到对面的位置上，一边问，“莫非……”金乌不撒手，带着阿无一起坐到了他的对面。
　　“是她，她走了。我送了她最后一程。”金乌说着，握住了阿无的手，深情道，“我回来了。”
　　“可是……”山神看看阿无，似乎有点为难。
　　阿无接了他的话头，一脸傲气：“可是，你又怎知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呢？这世间好看温柔的人那么多，我都和花先生订好了下次约会了，你回阴间去吧，别打扰我谈恋爱，我忙的很！”
　　金乌：“？”
　　“谈恋爱？”有丝丝缕缕的怒气从心头升起，他眯眼睛了，咬牙了，愤怒了，“阿无，你果然长大了！”山神见势不好，急忙打包跑走：“阿无，我走了，约会时间另行通知，拜！”一个茶杯朝他的大脸飞去，幸亏他跑得快，砸在了座椅背上。
　　现在就只剩他们俩了。金乌也不看她，也不说话，坐着发脾气。
　　“金乌。”讨好的声音。
　　不理。
　　“金乌。”拽拽他的袖子。
　　还是不理。
　　“金乌，别生气了好不好？”阿无想靠在他肩膀上，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那你说，你想怎么样？”她问，不急不怒，“都依你。其实今天是山神想跟他的山鬼妹妹约会，又不好意思，就把我拉来了，没想山鬼还带了一只山鸡，聊了几句话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乌脸色稍微松动，看她正讨好地看着自己，怒气便不由得消散了。
　　“你有男朋友，你约什么会？以后山神再叫你，不许去！”表情凶凶的，却格外让人动心，“听清楚了吗？”
　　“好，不去不去。”阿无重新靠在他肩膀上，“哪都不去，就在你身边。”说罢，又放低声音，“你都回来了，有你在，我还能去哪呢？”
　　阿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有男朋友吗？在哪里？是你吗？”
　　“自然是。”
　　“突然觉得你有点霸道。”她笑，“都不经过我的同意。”
　　“那你同意吗？”
　　“同意。”她柔声道，“我等你跟我说这句话等了好久了，怎么会不同意呢？”
　　金乌心里也不由得柔软起来，醋劲早已经过去，哪里还舍得凶她，抬手抚抚她的脑袋，问：“其他人呢？”
　　“谁？”
　　“那些人。”
　　阿无知道他问的是谁，便缓缓说道：“潇潇投胎了，反正你也不在，就没散灵，也没让他喝汤，今年己经十五岁了，长的又高又帅，开朗乐观的，改天带你去见见。小吕他在孟孟身边，舍不得离开她，不愿意投胎为人。恰好鬼的寿命也很长，就随他去了，我想他一定可以等到她回来。”
　　“鬼毕竟与灵鬼不同。”
　　阿无笑了笑，眸中一丝光芒闪过，“我知道啊，所以就要靠你了，把小吕变成花朵留在阴间，跟大家在一起。”
　　金乌无奈扶额：“这个吧，这个我需要一个帮手才行。”
　　“什么帮手？”
　　“需要，一个太太。”他抵着她的头，轻笑，“明白了吗？”
　　阿无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笑的十分美好，一点都不害羞，“你说我啊！”
　　“那可不一定。”
　　“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嫁给你吗？”面对他一脸的傲娇，阿无搂住他的手臂不松，耍赖道，“没有了，就算有我也会把她打走，你只能娶我！”
　　“不会有的。”金乌郑重允诺，“只有你了，傻的不要不要的。”
　　“金乌，我饿了。”
　　“想吃什么？”
　　“什么都想吃。”
　　“回家吧，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好啊……”
　　走在大街上，阿无忽然想起来。
　　“金乌，我的戒指呢？”
　　“戒指？为什么要戒指？”
　　“人类求婚都要戒指的，我也要！”
　　“恩！”面对这个要求，金乌在地上拔了一根草，在阿无的手指头上卷了卷，很是满意，“这就是戒指。”
　　“什么呀？”面对这么敷衍的戒指，阿无表示，“我反悔了，不嫁了！太寒酸了，你找别人去吧！”
　　她抬脚要走。
　　“别急，跟我来！”
　　金乌带着阿无瞬间回到了“灵魂归处”，聚集齐了所有灵鬼，拿出戒指单膝下跪，正式向阿无求婚。这一天，迟了八十五年，但终究还是等到了。
　　“阿无，你愿意吗？”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浅浅光芒浮动，是她满心满眼装着的那个人。
　　阿无哭了。
　　眼泪化成花朵落进灵河，顺水飘零。
　　看她点头，灵河边传来一阵欢呼：“哇奥，太好了太好了，别等了，你们今天晚上就洞房吧，赶紧办事生娃娃去吧！”
　　“？”
　　没找到这句话是谁说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是灵鬼，鬼是永生不灭的，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会握着彼此的手一起走下去。
　　天地悠悠。
　　花开的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