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空歌》莺夏

3、雪满风尘，玉珏牵肠何处

　　当日绮罗和斯如悄悄的潜回房间。神不知鬼不晓，母亲前来探问，只道是女儿始自深闺中绣花抚琴，心里乐的自在。殊不知，这抚琴绣花的功夫绮罗没学的多少，那机灵古怪的劲儿倒是充盈了几分。每每父亲请来教课的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女子本分之事，绮罗不是哈欠连天，就是借故推堂，倒是一旁的斯如精心学习，比这绮罗自是懂醒不知多少。

　　斯如向来话少，心思却异常缜密，又温柔似水，美的如仙境中的尘子，高挑纤瘦的身材比起绮罗的玲珑乖巧更加了几分妩媚和婀娜。她通晓音律，能歌善舞，心思细致入尘。绣枕中当选赤棉，梳理发丝当上菊水，惊蛰之时门前点红花，菜色必是三红一白五墨七淡，她自慧质兰心，聪明绝顶。济世山庄上下对这沈斯如赞美有加。只是她的身世像个谜一样，只道是十年前的一天，老爷君无忌捡回了一个满身黑尘的女孩儿，分不清是人是鬼，没有人知道她自何处而来，又是何等身份，直说得这女子的身世更加迷离，她的美又图增了一份凄凉。这沈斯如当真如同天山上万里雪峰下的寒玉，冷冷照亮周遭的一切，别处的花蕊似都黯淡了不少。

　　相比之下，这君绮罗，济世山庄的大小姐。从小便娇生惯养，放纵行怀。父亲君无忌秉承父辈遗训，凭着妙手的医术白手起家，开创济世山庄。绮罗自小耳濡目染父亲的医道书籍，听得一分便学得一分，这医道常识绮罗心领神会，比起那些礼仪教条，音律绢绣，她更喜这银蛊汤匙，奇异纷杂的草药。

　　“小姐，还是女儿装扮美。”斯如边抚琴边说。
　　“嘘——小声点。母亲就在门外。”
　　此时绮罗刚换好女装。好一位嬖人，淡青色的裙衫四摆飞扬，上衣领口绣有彩蝶，银丝随领边绕开。浅蓝色的珠花点缀耳侧，发被她轻轻盈盈的撩起，在后缘盘一个蝶式的发髻，两鬓秀发自然的垂下，少女的年华，头发自是女儿家最重要的环节，那嫣然的一笑，清澈透明，真要比得江南的女子懊恼不堪。
　　“小姐，不要再装扮了往外跑了，我每日悬着心，还要在房中扮你抚琴，我说这琴声中都透着心虚，怕像是做了贼什么的。”斯如轻声地说。
　　“哎呀，你只要不将《风入松》转弹至《将军令》就好。至于爹爹和娘亲那边，放心，他们没那么容易察觉。”绮罗越是胸有成竹，斯如边越是担忧。
　　只是这担忧的神情她自是不会挂在脸上。想想数日之前因绮罗将那教授礼仪的麽麽生生的气走，还不是自己替着绮罗受罚，在毯毡上跪了半宿，此后几日腿肿得老高，还要装作没事。这样的事，做的多了，心里像是砌石子般砌了满心房，没有怨气自是不能。
　　“斯如，琴音恍惚，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因我要你受罚！”绮罗围着斯如。
　　“不是的，小姐……斯如怎敢？”
　　“不是跟你说了，没人在的时候就唤我名字？”
　　“绮——绮罗。”

　　“来，给你看样东西！”说着绮罗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紫檀的木盒，正是今日做小贼时从大汉身上盗来的那个。
　　“这是什么？”斯如好奇。
　　拿着这木盒，绮罗又想到了那斗笠少年，心下悠悠地跳动了几下，嘴边泛开微笑，脸颊红晕，竟惶了神。
　　“绮罗？”斯如唤她。
　　“哦。。”

　　轻轻的打开盒子，紫檀的香木味飘散而出，与这房子里的脂粉气混合，淡淡的醉人一般。

　　明——葬——珏

　　“这就是传说中的明葬珏？”绮罗不可思议道。
　　只见那紫檀盒里摆着一块圆形的和田玉，玉色温润呈现油脂的乳白，光滑细腻，显然是上乘之宝。中空被称为“珏”，是玉器中的极品，上面刻着三个篆体字“明葬珏”。
　　“什么是明葬珏？”斯如问。
　　“听爹爹说，这是明家堡的命珏。持有此珏可在明家堡方圆5百里内的关卡自由出入，畅行无阻。明葬珏只有在二十年一次的殉葬仪式中才可使用，届时明家请江湖豪杰，聚会明家堡，享此殉葬仪式，持有此珏便说明是极贵之人。然而，现下明葬珏一出，二十年转眼即过，殉葬大典又要开始了……”
　　也许从小便不拘小节，喜欢到处闯荡。绮罗生来拥有美丽纯净的外表，却是心念江湖事的豪迈性格。喜欢听那一道一道的江湖事，谁称霸了天下，谁做了江山，谁葬了红颜，谁隐了姓埋了名，这些事，她一个女子却说得比男子还头头是道，简洁分明，从不像个深闺中的大小姐般不问世事。
　　也就因此，这殉葬的事让绮罗难过不堪。

　　同样是18岁的花季年龄，为什么那些左手被点了朱砂的女孩儿要被生生的活埋在明家堡的落明宫之下！
　　为什么守着那亘古不变的信条便狠心的葬送那五百名少女年轻的生命！
　　为什么她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人摆布，生命的罗盘刚刚开始便被拨到了终点的方位！
　　为什么她们只能数着剩下的日子过活，乞巧节前的每一天他们都要倒着走！
　　这些的这些，仅是因为他们或是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或者是父母狠心的抛弃，或者即将沦为风尘却被巧合的拾走，或者她们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殉葬”，还道是去何处过美丽的日子？
　　……
　　绮罗这样想着，想着……

　　我是不是太幸福了？
　　幸福到看这水中的鱼儿想要拼命游出这半亩的河塘还笑着说，你们真是自由自在？
　　不知不觉，竟哭了。
　　很久没有哭了，眼泪掉下的时候竟然鼻子不会酸的。
　　忽然，树枝上飘下了几片桃花瓣，掉在衣衫上……
　　“哎，花儿啊花儿，任你们再怎么努力终究逃脱不了命运，自然的凋谢，虽然生命何其短，却经历了此花开尽更无花的繁盛。可是她们呢？她们还没有你们幸运……”

　　“绮罗，龙牙粥熬好了，你尝尝。”斯如见绮罗不在闺房，便到风信园里找她。
　　“斯如，我们这般锦衣美食，那些女子怕是连龙牙为何物都不知吧？我们却骄傲着这点残忍的奢侈。”说着不禁黯然。
　　“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人世间本就这般怨情，如不是遇到令尊大人，孰不知今日的斯如不会是那五百人中的一个！”
　　绮罗回头看着斯如的眼睛，她也正看着她。明亮的双眸，闪动着泪光。
　　“斯如，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说着，抬手间摸着斯如的脸颊，淡淡的装容配着泪水，沾在绮罗手上，心里更加愧疚。“斯如，我们俩都要幸福，好不好？”
　　“嗯。”不管未来怎样，至少这一刻，斯如这样的坚定着。

　　翌日醒来。
　　未时已过。
　　绮罗来到前堂看到爹爹正在打法下人收拾行装。
　　“爹，您这是要远门？”绮罗问道。
　　“明家送来明葬珏，要为父去参加殉葬大典。二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哎！要我一个行医之人生看着这般的惨景，真是于心何忍！”君无忌像是整宿未眠，郁闷异常。
　　“爹，我也随着好不好？”绮罗脱口而出。
　　“你？不行。此去不知是祸是福。这是殉葬，又恰逢明帝寿筵，不知这明不戒想用什么方法拉拢咱们济世山庄，前日沐家寨派人前来送礼被我拒了，这两家的恩怨江湖上早有详文，他们想要二分天下，我君无忌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此去凶险非常，女儿还是在家中比较好，你那点计量出去还不是图增麻烦！”
　　料到父亲的话，但绮罗心下有了主意，父亲怎样说便是他的事了。

　　斯如：
　　欲将情思寄夜雨，
　　无奈伊人避雨声。
　　我自去。
　　保重。
　　绮罗字

　　糟了。
　　绮罗这是去救那五百名女子去了。
　　这不辞而别，斯如的心里难过异常，却暗思着她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