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狐》姚不远

2、千年前

　　几千年前，他还是只修炼无所成乡野小狐，并无名字。每日闲着无事，做的便是扑弄山间蝴蝶飞虫，或者挑个太阳正好的时候躺在花草从里挠着肚皮晒太阳，日子很是悠哉。

　　后来，他不知怎么着便遇见了一个倒霉孩子。

　　他躺在新绽的春花里晒着暖意盎然的春日，昏昏沉沉正欲会那周公之时，他敞着的肚皮被人踩了一脚……未曾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一声便惨叫回荡在山野。

　　刚刚吃的果子一下从腹中被推回了喉咙，差点吐了！而且还很痛！

　　他呲着牙正欲起身看看是什么东西踩了自己，默默念叨着：“管你是什么，我定要你好看！”。忽然之间，自己已经被提了起来！可恶的是那的东西竟是抓着自己的尾巴把自己提起来的！果子……果子真要出来了！

　　然后一张倒着的大脸凑到了他面前，给了他一记惊吓，狐狸眼珠子差点没瞪出去。结果这大脸仿佛什么察觉也没有，开口道：“小狗小狗，你没事吧？”

　　小狐狸一听更是气急：“你才小狗！我是狐狸！你可看清楚了！”

　　这下轮到大脸害怕了，他手猛的一撒就将小狐狸扔在了地上，捂起眼睛就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喊：“你你你！你怎么会讲话，你明明是只狗呀！”

　　狐狸又是一口大气喘不上来，险些被气死。他慢悠悠地从地上起来，打量着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小东西。人，他自是见过的，不过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小东西看着挺像个人的，就是小了些，不过倒是挺有趣的。

　　见这小人儿仍旧兀自哭着还老是“狗呀狗呀”的叫着。小狐狸咬着牙开了口：“我都说了，我是狐狸！”

　　小人儿一听，抹着眼泪的手突然放下了，慢慢地说：“原来你不是只会说话的狗呀！你是狐狸，你是狐狸……”似乎是为了眼前这一团毛茸茸的白球儿不是一只会说话的狗而欣喜。狐狸本以为这下总该清静了。可惜这欣喜转瞬就没了，这小人又哇一声哭了起来：“你不是狗，你是狐狸。可是狐狸也不该会说话呀！为什么狐狸会说话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狐狸精！”

　　狐狸一听，赶忙把爪子捂在眼前，他怕眼珠子就这么飞了出去。是，他修炼没什么大成，虽然能口吐人言，却还化不出人形来，但这小人怎么能这么叫自己！他分明是只公狐狸啊！

　　狐狸无奈的时候，小人却还在不依不饶：“怎么办，怎么办……我遇上狐狸精了。阿娘，救我……呜呜。”狐狸一个头不知几个大了。刚刚这山间不过是一声惨叫，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狐狸精，狐狸精”。这要让其他精怪听去了，他还要不要脸面了！狐狸继续捂面……

　　狐狸不由得恼羞成怒，朝小人大吼：“别哭了，烦死了，再哭我就吃了你！”

　　小人儿本就十分害怕“狐狸精”，闻言更是吓得不敢出声，只断断续续地抽泣。

　　几千年后弧离再忆起这段往事，仍是哈哈大笑，直呼有趣，毕竟谁成想日后天界人人敬之的二皇子幼时会被一只小狐狸吓得直哭呢，而且话语间如此可爱。可怜了卯日星君听说这段往事后还特地跑去向二皇子求证。二皇子黑着脸，扣了他一年俸禄。

　　这时，狐狸见小人乖乖止住了哭，灵机一动。他歪着嘴角，咳了两声后，假装严肃地说道：“你可知我是这山间灵气幻化的狐仙！不是你所言的什么狐狸精！你方才再三冒犯本仙，本仙此刻便要罚你！”

　　小人一听更是惊恐，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小白团，脸皱成了一团，半晌才讷讷问到：“你是仙？方才……是我不对。可是你要罚我些什么？”

　　小狐狸没想到这小人儿这么好骗，心里窃喜：“这山间也是无聊，如今倒是来了一个有趣的，可不能让他跑了。”他这么想着，却不言语。只是揉了揉不久前被踩了一脚的肚子，漫不经心地舔着爪子。

　　小人儿见他不言语，心里早已慌了起来，思及方才这狐仙说过的话，蓦地问道：“你该不会是要吃了我吧？”说完便是眉头一皱，本就挂满泪痕的大脸作势团起，又是要哭。

　　狐狸见他又要哭，反倒怕了，连忙说：“你且停下。我，咳，本仙何时说要吃你了。不许哭，本仙且问你几个问题，你从实答来，不然我就吃了你！”

　　小人儿：“你不是不吃我的吗？”

　　狐狸：“咳！废话少说！快回答本仙的问题。你可是人？今年几岁了？”

　　小人儿一听这问题竟然破涕为笑：“我当你要问我些什么呢？我自然是人啦，今年大约也有两百岁了吧！”

　　狐狸却怒道：“你这小人怎么骗人！人怎会活如此长久！你分明是骗我。”

　　“怎么有假，我阿爹亲口告诉我的！我阿爹怎么可能骗我！”说罢倒是急了起来。

　　狐狸一见，想来是这小人的爹信口开河，逗他玩呢。可碍于这小人满脸写着“我阿爹不会骗我”的神情，唯恐戳破了他，他又该哭起来，便不言语了。“算了，他就算两百岁，我却比他大了六百岁。不过这山间几百年来鲜有人烟，他上一次看见人还是两百年多前了呢，怎么凭空就跑出了个小人？”

　　狐狸晃悠着尾巴，盯着这小孩问：“你为何会跑来此处？你家又在哪儿？”

　　小人迷迷糊糊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跑到这里的，我追着一只蝴蝶，追着追着……就到了这里。然后我踩到了什么东西，被绊倒了。然后，蝴蝶……蝴蝶就不见了，然后遇见了你。我家，就在这山的另一面啊。”

　　那被他踩了一脚的“东西”倒是思索了起来：“这小人看着就傻里傻气，问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来的。不过这山的另一面我倒未曾去过，这小人兴许真是那里跑来的。可是，这小人是不是太……胖了些？看着不过人的四五岁模样，却这么圆，圆过了前几日锦鸡生的那些蛋儿……”

　　狐狸正这么想着，却不禁说了出来：“这小人儿怎么这么大一只，这平时都得吃些什么呀？

　　小人却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大只！”

　　狐狸：……
　　“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小人：“我阿娘啊，我平时吃的也是我阿娘做的。”

　　狐狸：……
　　你阿娘都做了些什么给你吃啊！

　　没想到这小人倒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递到了他面前：“这里面是我阿娘今早给我做的糯米糕，只剩这一块了，给你吃吧……你吃了便不要罚我了好不好？”小人儿怯生生的，一双肉鼓鼓的手捧着一个小布包，言语间还透露着万分不舍。

　　狐狸见此情景只好将布包接了过来放在地上，主要还是闻见了布包散发的香味……只是面上不好表现什么，仍是冷冷地道：“这东西我就先收了，不过我此刻就尝了。若是好吃，我便将你放了；若是不好吃，我就吃了你。”

　　小人嘿嘿笑道：“你放心，我阿娘做的东西肯定比我好吃！”

　　狐狸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默默用爪子解开了眼前的小布包。小布包解开后，香味更浓了，还有丝丝甜意渗进鼻子。狐狸满意地嗅了一口，伸出一只爪子，然后猛地从这只爪伸出了一根利爪，插起这块白乎乎的叫“糕”的东西送到了嘴边，慢慢地啃了一口。

　　狐狸：“！”狐狸不紧不慢地吃着，尾巴却晃了起来。

　　小人儿却比他着急，毕竟这可关乎着狐狸会不会“吃”他，他急忙问：“如何，好吃吗？”

　　狐狸却答非所问：“你方才说这叫什么？是你阿娘做的？”

　　“这叫糯米糕啊，是我阿娘做的。”

　　“你的名字也是你阿娘取的？”

　　“是啊，她说我长得太大了，所以叫大只。我大哥长得比较小，所以叫小只。我阿娘对我可好了，总是给我讲故事，狐狸精的故事就是她给我讲的呢。”

　　狐狸扶额想：这小人的娘能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还能给孩子讲狐狸精的故事……这教育思想如此特殊，却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想必是个风华绝代的奇女子……

　　后来证明，他果真没想错。

　　倒是几千年后卯日星君听到这段，又死皮赖脸地跑去人家那里讨要糯米糕，想一品这“糕”的风采。结果，天后娘娘笑着给了他一盘，然后，罚了他两年俸禄。

　　小人见这心爱的糕也被吃了，但是狐仙还是不说话，便以为他还是不放过自己，又要哭起来。

　　狐狸见他这样便心烦：“我说要吃你了吗？不许哭！”

　　小人儿一听原来狐仙不吃自己了，连询问也带上了欣喜：“那你肯放我走啦？”

　　狐狸转念，这天色也不晚了，他本来也没想刁难这小人，不过是逗弄他一番。不过要是轻易放他走了，这以后的日子又该无趣起来，而且再也吃不着那美味的东西了。狐狸滚了滚眼珠子便开口道：“那是自然。不过本仙虽然大度，你今日如此冒犯我，我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你走了。”

　　小人儿闻言一哆嗦，胖鼓鼓的手指不停地绞来绞去。

　　狐狸自然没有错过他这些小动作，他又开口道：“除非……你每日带着今天给我吃的东西来找我。待我腻了，你便不用来了。且今日之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小人儿还是害怕，只好答应，心里却已经在为“怎么让阿娘日日给自己做糯米糕”而发愁。

　　狐狸见他答应了，想到往后每日都能吃到那美味，心里自是十分高兴。只是还有一事要办。他看着站着发愁的小人说；“既然你答应了本仙，那就一定要做到，本仙会给你留下仙印。若是你没有做到，或是将今日的事说了出去，本仙自会寻着印记来找你。”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扮坏狐，但，戏总是要做足的嘛。他又咳一声：“你且抱本仙起来。”

　　小人便将狐狸从地上抱了起来。小人儿没想到这狐仙总说要吃了自己，抱起来却暖乎乎，毛茸茸的，很是舒服。而且，看起来很可人。可他没想到的是，狐狸竟然伸出舌头在他的下巴上舔了一下。软软的舌头带着些许湿气在他的下巴上掠过，热热的触感之后又有些凉，他不禁红了脸，问：“你为何舔我？”

　　狐狸厚着脸说：“本仙这是给你留仙印。今日同你说的你可记住了？若是没有做到，本仙自会要你好看。”丝毫没有骗吃骗喝的羞愧……

　　“知道了。每天给你带糯米糕吃，而且不能告诉别人……”

　　狐狸满意地点头，“天色不早了，你且走吧。我明日便在此等你。”

　　小人儿将狐狸放下，拾起布包仔细叠好后便向家赶去，心里仍是在忧愁糯米糕的事。只留下一只狐狸坐在花丛里若有所思。

　　狐狸这天晚上睡觉前想起今日的事，不自觉咧嘴笑了起来。他在这山间八百多年，倒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有趣的小东西。明日，明日又该怎么逗他呢？他困了起来。

　　花香渐浓，月儿渐高。一切都融在了梦里。
　　还是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