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树如旧》言亦尔

1、【1】亲吻兑换券

　　李云在拖着个胭脂粉颜色的褶纹大箱子，肩上的帆布包里还装着自己的电脑，步履维艰地在校道上走着。虽然从宿舍园区到南门外的公交站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但现在看来，好像比万里长征还要艰难险阻。
　　她刚刚把行李箱从宿舍五楼扛下来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了，平素里还有宿舍的几个小伙伴帮忙从楼上抬东西下来，但今天她急着走，拒绝了同她们去后门的小吃街觅甜食庆祝期末考结束。
　　她的行李是昨晚就收拾好的，为了安心复习，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男朋友陆放了，所以计划考完试立马奔赴两人的爱窝，在他下班回来时给他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但由于上午经历了考场上的滑铁卢，她即将见到心上人的幸福感有所退潮，当然，这依然不妨碍她想早早地回到他们的家。
　　路上能听到不少箱轮同地面摩擦发出的欢快的咕噜咕噜声，看来在考试后急着走的人不只她一个。
　　她移动的速度像只蜗牛一样，不断被后面的人赶超。她此时倒真希望自己是只蜗牛，这样她在七月的毒日头下还有个防护壳。
　　一对情侣步履轻快地从她身旁经过，男生左手拉着两个箱子，右手牵着女生，女孩子手举着一把花伞遮住彼此头顶的太阳光。
　　李云在忽然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心疼自己的男朋友工作辛苦，而应该厚颜无耻地要求他在下班之后过来学校接她，以及行李！

　　出了南校门，因为有着一整排的教师公寓的庇佑，下午四点的太阳势力范围开始减弱，只折射在了高大的树木顶端，抬头望去，尘埃点点。
　　李云在拖着箱子沿阴凉的角落走，忽然眼尖地看见了列道树下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再仔细看，环着胸斜倚在车子旁的那个颀长身影，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他今天没有穿职业西服，而是着件灰色的翻领短袖T恤，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一些在他清爽的头发上。他低着头，略有些走神，在这色彩灰庸的街道上俨然是漫画中的情景。
　　她大叫起来：“陆放。”考试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听见她的喊声，抬起头，迈开脚步朝她走去，她拖着大箱子迎上去。
　　“你怎么来啦？”她问。
　　他从她手里自然地接过箱子，笑道：“Surprise.”
　　她一愣，不是她要给他惊喜吗？
　　他补充解释道：“我之前偷看过你的考试表，知道你下午三点半考完最后一科。刚好今天不算太忙，就过来等着接你回家。”
　　真是心有灵犀……她情意绵绵地挽住他的手臂，但他却在扫了她一眼后放开手中的箱子，跟她讨要纸巾。
　　她将帆布包从右边的肩膀上拿下来，先惯性地用手锤了锤发酸的肩膀，然后才找出面巾纸给他。
　　他接过纸巾，又抢过她要重新帮上肩的帆布包，挂在了自己的肩上。她的文艺单肩包被他这样高大的人背出了一股可怕的气质。
　　她正想笑话他，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刘海，轻轻地替她擦拭去从额头到鼻尖的汗珠。在他认真的目光下，她不自觉地敛紧呼吸。不断地有学生从他们身旁经过，向他们投去暧昧的一瞥。
　　李云在略感到不自在，从他手里抢过纸巾，自己胡乱抹抹。真是的，这才叫擦汗嘛……
　　陆放为她的不解风情而瞪了她一眼，牵着她和行李一起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怎么箱子这么重？”陆放打开后备箱，将李云在的行李箱放进去。
　　“因为我把所有专业书都带在身上了。”
　　“为什么？”他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等她坐进去后他才快步回到自己的驾驶座。
　　“因为我要好好学习啊……”她理所当然道。
　　陆放一边拉过安全带扣上，一边嘲笑道：“别说大话。“她每个周末都从学校里带了好几本专业书过去家里，但总是只顾逗弄家里的两只情敌，要不就是被他逗弄，真正学习的时间没有几个小时。
　　李云在信誓旦旦地表明心意道：“你别瞧不起人，我这次是真的打算好好学习，而且我还准备去找份实习。”
　　他耸耸肩，好像很怀疑的样子，发动车子。
　　“考得怎么样？”他关心地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一语戳中心窝，考试的阴影面积又浮上来，她哼哼唧唧，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猜测她是考得不怎么好，便不再逗惹她，专心致志地开车。

　　回到家后，陆放主动帮着李云在把行李拎去她房间放好，出来时，见她不像平日那样一进家门就捧着两只情敌在怀中玩耍，而是耷拉着脸坐在沙发上，十分不快的模样，就差没有像小孩子似的痛哭一场了。
　　“怎么了？”他也来到沙发旁坐下，想开导开导她。他知道她上一年拿了奖学金，这次同样心怀希望，把考试成绩看得很重。
　　她嘟唇，郁闷道：“我上午的公共课考砸了，坏到不能再坏了，这次肯定没有奖学金了……”
　　“是题目太难了吗？”
　　她鼓住腮帮子吐了口气，发出气球漏风的声音，垂头丧气道：“没考的都复习了，复习到的都没考……我虽然胡说八道地写了一些，但好像写得还不够多，我看别人整张答卷都写满了。哎呀，早知道我应该再多乱写几句的，没准还能再拣几分呢。”她抱怨起自己来。
　　他安慰她道：“考过就算了，别去想它了，想想令人快乐的假期吧。”
　　“可是我真的不想考坏任何一门课程……”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背后将她圈进怀里，低声背起曾国藩的话来嘲笑她：“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
　　她又嘟唇，不满道：“你说得倒轻松，又不是你考砸了。”
　　他不在意道：“我又不是天才，当然也考砸过。”
　　“那你都不难过的吗？”她有些好奇。
　　“失落自然是有的，但是我不会纠着它不放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努力过而得不到，而失去的东西，就坦然接受。”
　　“很重要的东西也这样吗？”
　　他在她身后，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下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嗓音低低地，很认真。
　　他告诉她：“每件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命运，重要是个程度词，是在对比中产生的。对我来说，努力过，挽留过，却依然要失去的东西，那么let it go！”
　　她琢磨了下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心头的郁闷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奖学金啊……”
　　“我给你发。”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更不高兴了，拒绝道：“我不要。”
　　拿学校的钱，是荣誉；拿陆放的钱，那是什么？
　　“真不要？”他恶作剧地问，手已经放开了她，往柜子的方向走，去找笔和便签纸。
　　李云在微微有些气恼，知道他家有钱，但不要动不动就把钱搬出来毁她自尊心好不好。她朝着他的方向嚷嚷，态度坚决：“不要！”
　　陆放存心跟她作对似的，应声道：“那我偏要给。”
　　他一边说一边从那头走回来，在她身旁坐下，手握着笔飞快地在便签条上写着什么。
　　写完第一张，甩给她，她一看，小纸片上写着五个字：亲吻兑换券。
　　才看完，他又甩过来几张，每一张上面都是相同的文字，一共给了她五张。
　　“我的吻比奖学金更值钱，好了，你赚到了。”他说。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她翻了个白眼，仅有的那点郁闷一扫而空，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我去市场买菜，你要吃什么？”
　　“买什么菜，不准去，我们等下去外面吃。”
　　“为什么？”
　　“我不想洗碗。”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自从找了这么个不爱下馆子的女朋友，陆放做过的家务活大概超过他从出生到遇见李云在前所做过的家务的总和。
　　事实上，他主要是害怕李云在又把他当成小白鼠来做实验。这丫头正经做饭手艺还是可以的，偏偏喜欢搞前卫研究，上次弄了一个咖喱味的土豆胡萝卜泥，类似于某种稀释排泄物的卖相，让他根本就下不去手。
　　但她已经走到玄关处开始换鞋了，还做出了牺牲，妥协道：“最多我不让你洗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