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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念而不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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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曼陀寺多了一个小玄尘,阿灼的日子过得也比以前有趣了。她每天除了和阿南吵架,打架,还多了个乐趣,那就是观察玄尘。
她看着玄尘由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婴儿长成一个软软糯糯的孩童,看着他学会说话,走路,诵经,看着他每天做早课,扫院子,吃饭,睡觉。有时候,还能有幸看到他被了智训斥。最有趣的是,他是了智的弟子,寺中四五十岁的老和尚见了个子小小的他,都要毕恭毕敬称一声“师叔”。还有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小和尚是他师兄,两人一本正经论经的样子真是笑死她了。
阿南对于她的举动表示不能理解,但见她来去小心,从没被别人看见,也就不管了,无聊了继续和她吵架,打架。此外他也有一个乐趣,就是每天欣赏自己绝美的容颜。可惜,这个唯一的乐趣也被阿灼毁了。
又一个偷窥回来的午后,阿灼突然煞有介事地说:“阿南,你觉不觉得我的小玄尘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他对“我的小玄尘”早已司空见惯,但说到好看,还是头一回,以前顶多是可爱。不同于阿灼老爱往曼陀寺跑,他对寺里的一切都不关心,平日里也更喜欢去山下转转。就连阿灼的名字,都是他在山下书院守耗子时,悬在房梁上听夫子讲学,回来给她取的。
阿南仔细回想了一下玄尘的模样,傲慢地道:“那里面清一水的光头和僧袍,要不是年纪有老有少,就他那样,一堆和尚里我都认不出来。”
无论怎么说,他对自己的模样还是很有信心的。可玄尘十二岁那年,他还是感受到了危机。
十二岁的玄尘稚气未脱,眉眼间却已见俊儒之气。那年起,阿灼开始不时地跟他说起她的玄尘眼如溪流清冽,鼻似山峰峻挺,有一次竟然还说,他的面庞细润光滑,摸起来比他的光头还滑。
阿南想想觉得不对劲,问她:“你还动手摸了?!”
阿灼难得一回没有因为他语气不好而发火,低下头,竟似不好意思了:“我看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没忍住......”
阿南没有多说其他,只是让她以后少往寺里去,她却不听。
终于有一次,她趁着阿南下山觅食时潜进曼陀寺。谁知双脚突然一阵剧痛,她不得已只能回去,结果却发现是觅食归来的阿南在啃她的根。
于是,他们又吵了一架。最后达成协议,她半个月去看一次玄尘,其余时候都不准入寺。
她以为,只要去得少就不会被人发现;阿南则认为,只有她不去,才不会被发现。事实证明阿南才是对的。他们定下协议的第三年,玄尘十四岁,阿灼还是被发现了。只是,发现她的却不是别人。
日落西山,香客皆已下山,寺中众僧也按例回房打坐。只有玄尘一人走出曼陀寺,将视线停留在了寺门前十丈远的那株绯桃上。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晚风吹起他的僧袍一角,吹动她的树枝树叶,也吹动她的纷乱心绪。
木本无心,可当玄尘站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躯干时,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在躁动。
“这些年来,我感觉得到,就是你。”温润的声音令她沉醉,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洞里,阿南吐吐信子,准备出去咬他,却被树根死死缠住。
阿灼见他还望着自己的真身,只好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小心而试探。
玄尘回首,胸前的佛珠摇晃出声。皓月当空,晚风中,她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样子已退却稚气。面庞如玉,眉眼浅含笑意,他的澄澈干净一如当年了智从她手中抱走他时的样子。
她说:“阿灼,我叫阿灼。”
他注视着她,眼神清亮:“原来是你,阿灼。”
那个皓月无暇的晚上,习习晚风中吹不去她的慌乱,也吹不散她的欣喜。那夜,她的玄尘终于认识了她。
而阿南则因为被困在洞里太久太生气,赌气下山去了。
可阿灼并不在意,她一门心思都在玄尘身上。
她开始陪玄尘做早课,他念经时守在旁边,晚上也要等他打坐完和他道别后才离开。玄尘无奈,却劝不走她,只好自顾自地念经,礼佛。她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他,她喜欢看着他。
终于,阿南在外消了气回来了,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就不怕寺里老和尚发现你?”
她当然怕,可是她说:“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她还是时常去找玄尘,阿南已经放弃了劝她。
玄尘十七岁时个子已经比阿灼高了一个头,褪去双颊的软肉,面容变得刚毅,肩膀宽厚,手脚修长。论穿僧袍,阿灼觉得谁都没有她的玄尘穿着好看,时常他冥想几个时辰,她就能看他几个时辰。
可她的玄尘长大了,也更爱说教了,只是她悟性太差,听不懂。
他道:“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
她想了想,认真地摇头:“不懂!”
玄尘将经书翻过一页,不语。
想来她长他五百岁,到头来他却更像个老者。尽管他总会说些高深的话,且从不解释,但她还是喜欢缠着他。
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玄尘的师兄与他关系极好,也最先发现了她。不久后,玄尘就对她说:“阿灼,师父说要见你。”
她心中忐忑,阿南为了给她撑底气,决定陪她去见了智。
禅房内,了智坐于蒲团上念经。他已是耄耋之年,却不显疲老之态,见他们来了,站起来道:“今日佛堂讲经,两位可愿随老衲前去一听?”
阿灼和阿南对望一眼,心知他是认出他们了。阿南戒备地看向了智,而阿灼一直觉得玄尘就是佛经看多了,人都看木了,所以才对她爱答不理,于是她坚决摇头道:“不去。”
那日,除了请他们去听经,了智没有对他们说起其他,包括玄尘。可让阿灼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玄尘就告诉她,他要出远门了。
他说:“师兄一心想要宣扬佛法,决定外出游历,师父命我与他随行。”
阿灼不同意,甚至拽着他僧袍一角不让他走,可他决心要去。她怕继续阻拦他会不高兴,只好说:“那你要快点回来,你要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曼陀寺,沉声道:“阿灼,我会回来的。”
玄尘和他师兄走时候,寺里许多僧人都来送行,阿灼也去了,她已经不怕别人看见了。可她多年来从未下过山,到了山脚时才发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的脚步生生阻断,她走不出景纭山。
玄尘与她道别,离去。看着玄尘远去的背影,她心中懊恼不已。
她知道自己不比兽妖,离真身越远,法力会越弱。可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连景纭山都走不出。
回去之后,阿南告诉了她原因。
“你离开的时候了智来过,他割破手掌按在你的真身上,念了一串咒语,然后就走了。”阿南看着树干上的血迹,若有所思道,“看来他是结下法印,把你困在这里了。”
阿灼愤怒极了,她冲进曼陀寺找到了智,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了智被她揪着衣襟,却毫无慌张神色:“佛言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她当然没听懂。
阿南在一旁说:“老和尚让你放下玄尘,不要执着。”
了智看向阿南,惋惜道:“你虽是妖,却很有悟性。可惜只是悟得,却不愿懂得。”
他又转而对阿灼说:“大爱者,爱而不贪,念而不执。”
阿灼不得不承认,她悟性真的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