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棠城

1、第一章 佛法自然

　　作为一株长于曼陀寺门前的绯桃，受了多年佛荫，阿灼无疑是失败的。按照阿南，也就是一条常年盘居在她根须里的乌梢蛇所说，她悟性太差了，五百年的修为还不如山下葛藤精两百年的修炼。

　　阿灼觉得不公平，当初她在景纭山生根时别说什么曼陀寺，馒头寺都没有！可寺庙落成这些年，她非但没感受到佛荫，还被那些香客打扰了修炼！

　　阿南坚持说是她悟性差，修炼还总是偷懒的缘故。为此，他们大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她的根须缠在阿南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鄙视道：“你修了六百年就有用了？不还是和我一样，连葛藤精都打不过。”

　　阿南叹了口气，忧郁地说：“唉，谁让我是雄蛇呢？我要是像雌蛇一样精于摄魂术，早就去吸人精气了，还会在这破寺门前吃蚊子？”

　　听他这么一说，阿灼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了，忘了他们还在吵架：“那要不今天换个口味吧，我给你招点儿苍蝇来？”

　　阿南吐了吐信子，冷冷道：“我倒宁愿你把那小和尚引来给我吃。”

　　“不行！”阿灼摇摇躯干，摇落了几朵桃花。

　　阿南在土里扭动了几下身躯，绕开缠着的根须，顺着土穴爬到地面上：“还不是怪你招来的蜜蜂，把我嘴扎得现在还痛，我现在就想吃个细皮嫩肉的小和尚润润嘴巴。”

　　他的话刚说完，桃树下一道微光闪现，一个看起来约摸十五六岁的俏丽少女站他眼前。他心道不妙，正想钻回洞里，尾巴就被踩住了。

　　少女拈起他的尾巴，揪着他甩了几圈，把他甩晕了才气呼呼地道：“你敢吃他，我就吃你！”

　　阿南晕乎乎地问：“你不是吃素么？”

　　阿灼想了想，揪着他咬了一口。

　　至今，阿南都对那一口心有余悸，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说她是吃素的。

　　阿南并不怎么喜欢吃素的人，比如玄尘。

　　可阿灼提起玄尘时却常说：“看，这就是缘分！”

　　他说：“孽缘吧。”

　　阿南始终认为，这就是孽缘。当年，还在襁褓中熟睡的玄尘被双亲送上景纭山时，就是放在阿灼脚下的。当他闻着味儿扭出洞，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时还以为是老天爷送来给他打牙祭的。

　　那时候阿灼修为还不够，不能化作人形，但又被小婴儿的色相所迷惑，觉得他很可爱，就伸出枝桠把阿南挑起来，抛到曼陀寺里去了。阿南永远记得他结结实实落在寺中大院，十几个和尚讶异地盯着自己的阴森场景。好在和尚不杀生，他故作镇静，又大摇大摆地扭了出来。

　　也因为这样，他记恨上了玄尘，他只能记恨他，因为如果记恨阿灼他可能会再被抛一次。

　　与阿南相反，阿灼对玄尘就是各种喜欢。

　　都说万物皆可成精，但汲取天地精华之余还要苦修，此外，行善积德也不可少，阿灼就是在那个时候修成人形的。她护住了一个婴儿，小小善举刚好积满了修成人形所需的最后一点点善德。

　　阿南从曼陀寺逃出来的时候，化作人样的阿灼正低头看地上的小水凼。她对自己的模样很满意，自认为比每一个见过的女香客都好看。阿南本还为她终于修成人形而高兴，但见她树皮如此之厚，便泼冷水道：“那是你没下山去过，山下卢城里，比你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

　　他变成人的模样，在她面前挺胸伸脖子，一脸得意道：“不过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倒找不出几个。”

　　阿灼气结，她的确从没下过山，无从反驳。其实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一条乌了吧唧的丑蛇，怎么变成人样以后就又白又好看呢？难怪蛇妖一直被妖界称作妖中媚物！

　　阿南打断了她游离的思绪，指指地上仍在熟睡的婴儿问道：“你又不准我吃，那我们拿他怎么办？”

　　不用他们想办法，寺里的僧人们已被刚才飞入寺中的阿南引出来了。他们没有看到蛇，却看到寺前那株绯桃树下，一男一女围抱着一个小婴儿。

　　阿灼和阿南两妖好歹也在景纭山待了几百年，为首的老和尚他们认得，是寺里的主持，一把年纪了，胡子雪白却精神振烁。老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并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们，眼神睿智。

　　他们被得道高僧这样盯着自然心里发怵，阿南见过些世面，立刻反应了过来，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一半胡诌一半真话地说：“了智大师，我与内人前来宝寺上香，于此树下捡了这个孩子。”

　　阿灼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点头。

　　了智提起袈裟一角，缓步走来，看了看阿灼怀中的孩子，叹道：“想来是他至亲将他托付于我曼陀寺，善哉，善哉，又是一桩尘世俗缘。”

　　说完，不等阿灼开口，就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

　　从那以后，阿灼常想，她和玄尘的缘分实在太深了。她因他得以修善得果，化成人形；了智又亲自从她手中抱走了他，那时他已经醒了，还在对她笑。

　　了智带着孩子离开前，不忘回头道：“今日佛堂讲经，两位施主既是来求佛，又行此善，何不随贫僧入寺，且去一听？”

　　别说阿灼，就连自称见过大世面的阿南都受惊不小：“你让我们进去……听佛经？！”

　　了智点头，诚然道：“曼陀寺不拒草莽，不拒布衣，不拒贵胄王侯。万物有灵，佛法自然，向善者，皆可入寺。”

　　阿南愣了一瞬，又开始胡诌：“谢过大师好意，可我刚刚想起家中炉灶还熬着蛇羹，我们还是改日吧。”

　　没等了智说话，他便心虚地牵着阿灼就走了。

　　直到所有和尚都进了寺里去，他们才在远处的灌丛中松了一口气。阿灼戳戳他的脸，笑道：“蛇羹好不好吃呀？你吃过没？”

　　阿南不知，后来阿灼狠狠咬他的那一口，就是从蛇羹得来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