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寒霜》韶宁

2、孙生

　　当我跑到湖边细细端详自己模样时，才想起自己从未见过“人”，又怎么可能分辨出美丑呢。
　　这湖面倒也平静，只是间或会有小鱼游来，荡起小小涟漪。虽然看得不甚仔细，隐约能分辨出湖中人脸尖尖，唇红齿白。我突然想，如果世间平凡人的双唇皆是苍白无色的，是不是一看到我就会知道我是妖精？
　　身后恰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一惊，猛地回头看去。
　　那人带着笑意看我，饶有兴趣。我一时失措，呆呆地盯着他打量。头上盘了个松松的髻，身上衣袍却束得严实，努力想了许久，也分不清他衣袍的颜色。
　　许是见我一脸懵相更觉有趣，他竟然大笑起来，双手交叠在胸前，说道，这山里的妖精听见我来躲都不及，怎么你这小小的花魂还敢出来转悠？这一边说，竟一边向我走来。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因为害怕山间终年无人，初有人形却长得丑陋异形，所以趁着精怪躲起来才来这照照湖水。只好一个激灵，往回跑去。
　　然而没跑两步，他就一把抓住了我。听得他说，你跑什么啊，我是善良的捉妖师，不会乱杀妖的。
　　我想要抽回手，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我只好问他，既然不杀我，抓我干什么？
　　他听了又是一笑，道，就是想请你帮个忙，你在这山里少说也有百来年了，应该知道这附近有多少妖精吧？见我点头，他说，我师傅从西山上追杀一条黑蟒蛇，那蛇在人间为非作歹，祸害不少人性命，原本师傅已经把她收服了，没想到还是被她逃了，那蛇一路逃到这东山来，你可知道她的藏身之处？
　　我恍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惊喜地问，你知道？
　　不认识。
　　竟然用力地敲了我的头一下。我心里腹诽着这个人不安好心。
　　我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他却又笑，你这丫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这么笨呢。
　　噢，我总算没有长歪。花草均爱美，我自然也十分在意仪表，听见这话，心里不免得意，可还是要装作自己更在意后半句，瞪着他：你可真没眼光。
　　半响，才在他的笑声中发现自己说错话。
　　我哑然。

　　这便是我与孙思年的初遇，随后三天他常来这山林看我，跟我讲人间的趣事，有时还会带着酒，但我更喜欢那些甜腻的蜜饯。
　　他说，初初学捉妖时还被一只臭鼬放出的臭气熏晕过。
　　他说，这狐狸精啊，雄的要比雌的好看。
　　他说，其实我不是道士，还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我替他收拾桌上的狼藉，夺走了他的酒杯。这酒量，啧啧，也敢在人前喝酒。鄙夷地看他，他却定定地看我，脸色绯红。
　　他最后说，其实……我娶妻是不介意是人是妖的。然后便彻底地醉过去了。
　　剩我独自惊慌，揣测他话里的意思。
　　等他醒来，我递了他一碗醒酒汤，他倒也毫无戒心地尽数喝下。
　　我接过碗时，略带犹豫地问，你不介意是人是妖，那你……那你介意人妖吗？不瞒你说，那后山的臭鼬精偷看你很久了。
　　他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