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答案》打辩论

2、第 2 章

　　我把病房的门反锁，拉开窗，然后回到病床旁坐下来。
　　“在病房里抽烟……这是人渣才会干的事吧？”根本还没等我拿出烟，那小鬼就戳了我一刀。哼，净耍些小聪明。

　　一口烟入肺，清冷的感觉终于开始慢慢浸入大脑……我阖上了眼睛：

　　“今天……就讲个’鬼故事’吧。”
　　“太棒了……我最喜欢鬼故事了。”在黑色的背景上传来小鬼的回答，但我已经进入了故事中所讲述的那天。

　　“小鬼，你听说过’四角的房间’的故事吗？”

　　”啊，那个四个人站在一个长方形房间的四角，一个去拍另一个的肩膀，最后’多出了一个人来’的故事啊不是吧常警官，那个我早听烂了。”

　　“不，”我吐烟，“我想说得不是这个故事。”从风衣的兜里掏出半导体大小的录音机来。
　　“啊——好久没看到有人用盒式磁带了……常警官，怀旧派啊？”
　　“你给我好好听着。”

　　我摁开了开关。
　　“你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连忙摁下快进键。“名字这里跳过去吧，总之是一段警官对四个学生的问话。四个学生去郊游，迷路了；天黑了又下雨了，他们在树林里发现了一间平房……”

　　“哈哈，这什么设定啊。”我还没说完，小鬼就笑了起来：“常警官，刚才录音带里说话的警察就是你吧？”……这小鬼，为什么总能注意到一些我不想让他注意的地方？“这啥？特意为我准备的游戏吗？”
　　“……”
　　“总不至于是真的口供吧？常警官和鬼啊什么的扯上关系，不可能吧？”

　　不可能吗？
　　“谁知道呢。”我说，按下了播放键。

　　第一段录音
　　A：我是第一个进屋的，女生胆子小嘛。DD胆子更小，女生进了都不敢进。大门旁边有那种一按就能和里面人说话的门铃——就是现在小区单元楼也经常装的那种。我刚想摁就发现门是开着的，推开门一看楼道灯是亮着的，我就叫他们进屋了。先进了再说嘛！

　　B：好可怕啊！我都说了就是淋雨淋得得肺炎，最后死了也不进……因为恐怖片的开头都是这样的吧？一伙人、走进一间废屋去……根本就是自杀吧！但是一看到灯亮着，一下子就觉得没什么了
　　警察：为什么觉得是’废屋’？
　　B：因为门旁边的窗户黑着嘛！窗台上还放着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根本就是传说中鬼宅的气氛嘛！我拿手机照了一下屋里——好可怕哦！玻璃上都是灰了吧唧的水……C说里面肯定漏雨了

　　C：我一直和B挽着手走。A先进去，叫我们，我俩一看走廊里的灯是确实亮着，B说应该没事，我们才一块进去

　　D：我不主张他们进，但他们不听我的话。对，所以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进屋的。

　　“怎么样？”我摁下暂停键，看着小鬼。看起来他已经不想吐了，虽然还是时不时地猛地阖上眼睛，好像从身体内部忍受着一阵刀尖乱戳似的。

　　“’怎么样’？”小鬼挑起眉毛，“第一个蠢勇，第二个装模作样；第三个估计是那种做什么都是第二个陪衬的’跟班女’，第四个倒是挺冷静的……总而言之，这四个人都是小鬼吧？”
　　听到他这样叫别人，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对，小学生，同班同学。其他的，再给你点信息吧：第一，这个录音是四个人单独录的，只不过后来为了分析转录过，所以现在才在同一盘录音带里；第二，录音的时候是把一个人叫进去一口气把话说完，再叫下一个人进……现在这样一个场景四个人一起描述的模式也是事后处理的结果。”

　　“那，叫人问话的顺序是按照现在的ABCD吗？”小鬼问。
　　我点点头。
　　“嗯……”并没有再嘲笑这个所谓的“设定”，他略带沉吟：“继续吧。”

　　A：只有楼道的灯亮着，里面好黑的！我是想去找开关啦！就是、就是还没来得及去C就摔倒了……笨蛋，应该把手机给我的嘛！

　　B：C摔倒了！还撞到桌子上，上面的东西都掉下来了四处滚……后来打开灯一看是个果盘。我和你说，A一进门看到里面黑漆漆一片就来了个大刹车，好讨厌哦！
　　警察：是谁开的灯？
　　B：D！C一下要了我的手机说要去找开关我没反应过来……结果倒好，把我的电池都摔出去了还不是没找到？最后进来的D在走廊边的墙上摸了摸一下就找到了开关

　　C：客厅里是黑的，A不敢往里走了，我就想先进去把灯打开。当时B正好拿着手机，虽然不太亮，也比没有好吧？我用手机照着墙一点一点往里走，结果好像踢到了桌子腿，摔倒了。在地上摸了半天才摸回手机，但是怎么也摁不亮了，我正坐在地上想怎么办，这个时候灯亮了。

　　D:我进去以后C好像是摸黑进屋子找开关摔倒了，A和B都站在走廊里不敢动。可是开关不是一般都在一进屋的门边墙上吗？我摸了两下就摸到了。

　　小鬼撇了撇头。“除了A是个胆小鬼以外，听不出什么来。哦哦，”他看到我的表情，“常警官面色很凝重啊，接下来灵异事件要开始了吗？”
　　我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他：“仔细听。”

　　A：灯亮了我喊了一声，他们马上就跟着叫起来了，真是的。有什么好怕的嘛！就是对面沙发上有个娃娃嘛！瞧给他们吓得。
　　警察：娃娃？人偶吗？
　　A：不是，比那厉害多啦。是个特别大、特别大的毛毛虫，好像宠物小精灵里的绿毛虫！有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呢！
　　警察：……是吗。其他还看到了什么，描述一下。
　　A：也没什么，非要说的话就是“穷人的房子”。电视机好小，连个电脑都没有。而且还就一室一厅。
　　警察：电话也没有吗？
　　A：有倒是有，但是谁敢给家里打啊，我们都是骗爸妈说到对方家里去住的！本来在那儿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家了谁也发现不了！要是后来没看到那个……
　　警察：按顺序说。然后你们做了什么？
　　A：还说呢，好烦哦，我们进了另外那个房间。女生一看到那个屋里有衣柜就嚷嚷要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还不许我们看，我俩出去又害怕，转过身去也不行！结果我得把门给她俩关上、还得让她俩把我眼睛蒙上，还要面朝床不看她们……太恶心了吧！那种丑女有什么好看的！

　　B：灯一亮吓死人家了！还以为沙发上有个人呢，结果是个大肉虫玩具，屎黄屎黄的，超——恶——心。

　　“啊？”听到这里，小鬼突然喊了停：
　　“怎么回事？这里和刚才说得不一样啊。”
　　“别吵吵。”我一朝他翻眼皮，小鬼立刻闭上了嘴。“对不起……”稍微有点瘪了气势，但似乎并不服气——“不过常警官问话的时候也不可能没注意到吧？”
　　我什么也没说，吸了口烟，摁开了开关。

　　B：其他也没什么了吧，破柜子，破电视，破桌子。然后我们就进旁边的房间了，这次倒是很容易就把灯打开了。Lucky！居然有大衣柜！就缺一面镜子了……里面衣服好多，虽然都好——土，跟老太婆穿的似的，但总比湿着强吧？听见我要换衣服，那两个男生搞什么啊，居然要出去？知不知道人家在这种空房子里害怕啊！
　　警察：好好，然后他们出去了吗？
　　B：啊？当然不能让他们出去吧！把他们眼睛蒙上了，背对着我们……接下来不能给你说了哦大叔？你也别问了，不然属于性骚扰吧？
　　警察：……我不问，总之就是你俩都换好了衣服，男生他们没换吗？
　　B：大叔你真逗，他们有什么好换的？

　　C：灯一亮我们几个都大叫起来，正对着我们的沙发上有个特别大的布娃娃，大家都被吓到了。但紧接着A就对着那个娃娃又捶又抱的，好像觉得很好玩。
　　警察：什么样的布娃娃？
　　C：一个大毛毛虫……
　　警察：什么颜色的？
　　C：绿色的，而且是那种荧光绿……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
　　警察：就和这荧光笔的颜色差不多吗？
　　C：比这个还要亮点，不过差不多。
　　警察：我知道了，说说接下来都干了什么。
　　C：嗯，我想想……A带头进了里面的房间，我们也就都进去了。结果好像是卧室，里面靠墙有一个特别大的衣柜，外面靠墙放着一张双人床。B说要换干衣服，我也有点心动了……但是B又不让两个男生出去……说实话我不知该怎么办，但B很聪明，蒙上两个男生的眼睛还让他们面向床的方向了。然后我们就换上干衣服了。

　　D：灯亮了以后我们都被正对面沙发上的大毛毛虫玩偶吓到了，叫了好大声。我看了一下屋子……
　　警察：等等，那个玩偶是什么颜色的？
　　D：……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毛毛虫的玩偶当然是绿色的了。
　　警察：和这根荧光笔颜色差不多吗？
　　D：……对、亮绿色。
　　警察：知道了，你继续说屋里的情况吧。
　　D：房间的装修和家具的风格都很普通，不好说是中式还是西式，有点年代感，而且没有电脑，我觉得住得可能是老人吧。有三扇门，我们后来知道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厨房，正对着走廊的门通向小院里。我们先去的卧室，女生们换了干的衣服。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讲有没有意义……因为你们要去调查的话，一下就可以弄清楚了吧。
　　警察：那是我们的事，你说你的。
　　D：虽然另外几个人一直说那是废屋，我却觉得不是。我听了一下电话，没有停机；之前桌子上果盘里的水果还是新鲜的，主人应该没离开多久。
　　警察：我知道了。女生们换完衣服你们干了什么？
　　D：我把门关上，我们几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常警官，你坏哦，这不是注意到了吗。”
　　“也就是说，玩偶确实是绿色的了。”录音一停下来，小鬼立刻做出了总结——“而且还是那种不可能会看错的绿色。”
　　我不接茬。如果我也参与进去的话，就太没趣了。
　　但是这种事好像也不太可能会记错，毕竟四个人好像都对那个玩偶的印象很深——看他低头盯着放在被单上的双手思考的样子，我简直能看到他脑子里的回路是怎么转的：要么就是那三人在说谎，要么就是B一个人说谎。但这种事说谎有什么意义？
　　我等了他一会儿。狠狠抽了几口烟尾，把它用拇指一弹丢进垃圾桶，再敲出下一支烟：
　　“有答案了吗？”
　　“嗯。”小鬼一脸水波不兴地看着我。他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每当这种时刻就会露出——“而且啊，常警官，”小鬼慢条斯理地说，“刚才这段录音里不只有颜色不一样这一个矛盾吧。”——对，一如现在这副优等生一般“乖乖牌”的表情。我第二遍听录音时才发现的东西，他好像已经发现了。

　　嘴角、眼角、眉毛的弧度，没有哪一处不对头——但——我把手里才抽了一口的烟在床的侧面拧灭——又哪一处都不对头。“是杀人犯的话就别给我露出这种表情了好嘛”——就算我这么说，他恐怕
　　也只会带着同样的表情问我“为什么”吧。
　　“常警官……”
　　把那张乖乖羊脸皮揭下来那一刻，会看到怎样一张脸呢？

　　……真期待啊。
　　“常警官？”
　　我清了清嗓子——“嗯？”
　　“继续吧。”小鬼说。
　　（房间结构见文章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