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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失忆少年。 ...

  •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阿米阿特一样失去了记忆,
      ——那会怎样?

      少年歪着脑袋坐在轮椅上,腿上披着棕色的毛毯,呆呆地望着门外慢悠悠的走着的慵懒黑猫,以及一些冲他微笑打招呼的路人甲乙丙丁。少年的头发是如同巷外冬日飘落之雪一样白的长发,柔柔软软的披在肩上,被风一吹就像是纯白色的丝绸迎风飘荡,但是他的眼神太过于空洞,再加上他一直一动不动的坐在轮椅上,就恍如是没有上发条的漂亮娃娃。

      “你是谁?”木木西走进屋时,他才微微动了下瞳孔,用世间最纯真美好的表情看着木木西。

      “你好,我叫木木西。”木木西盈盈一笑,在少年身边蹲了下来,与他视线齐平,拍了拍少年放在毯子上苍白的手。

      “木木?”少年看着木木西,感受到从木木西手上传来的温度,他才似是恍然了一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腼腆的说道,“啊——你好,我叫阿米阿特。”

      “嗯,你好,阿米阿特。”木木西笑了笑,然后起身,推着轮椅回院里,“阿米阿特,我们回院子里去吧。”

      ……

      在无限老巷,每个人都有义务履行公主颁布下来的任务。木木西今天的任务就是照顾阿米阿特。
      阿米阿特,因意外事故导致生活不能自理,而且因为大脑受创,不仅使他丧失了所有记忆,还造成他的记忆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对于阿米阿特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阿米阿特是在六百年前受耳旅的邀请进入无限老巷,那时他十七岁,而他出事故时是十五岁。阿米阿特是单亲家庭,当初他的母亲因为他的事情几乎每日以泪洗面,每日从早忙到晚,不仅要在外努力挣钱,还要无时无刻不担心着留在家中,生活不能自理的失忆的儿子。他的记忆确实无法维持一天以上,但是他每天都能够感觉到这位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自己却也是满身疲惫不堪的女人对他的呵护,担忧和心疼。然后,他接受了耳旅的邀请,自己滑着轮椅,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推开一扇青铜门,进入了无限老巷·忽尔扎底。

      阿米阿特的记忆只有一天,所以他不清楚自己的突然失踪会给那个女人带来多大的影响,接受耳旅邀请的那一天他只是单纯的认为,没有了自己,那个女人或许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却再也不用一直那么辛苦劳累了……

      所以他并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时间所能够带走的。或许阿米阿特的母亲会因为他的突然的失踪一直悲伤,痛苦且自责着;又或许真的如同他所猜想的那般,在漫漫时间长河中,他的母亲会慢慢地放下疼痛与悲伤……

      在知道阿米阿特的故事后,木木西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总是妆容精致,穿着端庄的抚着她的头对她说,“吃过早餐后你爸爸会送你去学校,妈妈先去工作了。”

      到了节假日,好不容易得了些休息日的母亲撩起散落的头发,皱着眉对想要和母亲一起出门的木木西说,“小西,你知不知道妈妈每天工作都很累,难得的假日,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吗?”

      那样的母亲,只让木木西感觉到了失望以及伤心。

      而那样一位母亲,不知道在发现自己女儿失踪时会有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反应?

      ……

      “阿米阿特知道这是什么树吗?”阿米阿特院子里这棵树如忽尔扎底所有的树一样,明明叶子都是绿盈盈的,树冠是浓密的,但是只要有风过境就会有好多绿叶纷纷落下,就像是追逐风的绿色精灵。

      只是不管飘落多少绿叶,树冠依旧那般浓密。木木西把刚刚那会儿就积了一地的叶子扫到一边,看到阿米阿特正饶有兴趣的把玩着一片嫩叶,不禁开口问道。只不过刚开口问了这个问题木木西就后悔说出这句话了,她竟忘记他只拥有一天的记忆,而今天才刚开始。

      “不知道……”阿米阿特摇了摇头,然后把叶子放到了耳边,似乎是在聆听叶子的声音,“不过早上乌衣推我出来的时候,我听到树在唱歌。”

      阿米阿特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个宅院里,与他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名为秦乌衣。秦乌衣留着青褐色长发,穿着如同古代文人,经常撑着一把纸伞行走在忽尔扎底中。每天早上,秦乌衣都会在照顾阿米阿特的人来之前帮他起床洗漱,将他推到门口或是院子的树下,然后撑着伞离开,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只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木木西从未正面见过秦乌衣,之前只是远远见过一次背影,那道背影就像是古代文人手下的水墨画一样,有些不真实,有些飘渺,却又让人印象深刻,给人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木木西今天早上已经很早过来了,就是想看一看秦乌衣,只可惜她早,他比她更早。

      “在唱着什么歌?”木木西本想问一些秦乌衣的事情,终究还是作罢了,然后她顺着阿米阿特的话问道。

      阿米阿特看着木木西笑了笑,笑容很清浅很清浅,比辽阔蔚蓝天空中那一丝流云还要清浅,然后他就轻轻哼唱了起来。

      木木西从未听过这种旋律,像是从时间罅隙中流淌出来的一段沉静绵长的细语,如同午后不烈而倾城的日光拓在身上,带着点慵懒,又有一丝丝暖意,让人听着听着,就不禁出了神。

      等木木西久久回过神来,阿米阿特还在哼唱着,双目微闭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棵苍翠欲滴的树也跟着唱了起来,偌大的树冠在无风的此刻,微微摇摆着,似乎是在附和着旋律,然后便是绿得有些透明的叶子纷纷洒洒的飘落,如同一场绿色晶莹的雨。她站在树底下,抬头看着在唱歌的绿树,忽然就觉得有些醉了……

      原来,这棵树叫作微醺。

      ……

      等木木西再次回过神来,阿米阿特头靠在椅背上已经睡了过去,神情恬静安然,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刚才纷纷扬扬的叶子落满他一身,看起来就像是给他披了一张青绿色的毯子。

      木木西担心阿米阿特着凉,想推他到屋内休息,刚踏出一步,无数的叶子从自己身上跌落下来。她不禁一笑,原来自己身上也落了这么多叶子,只是自己一直都不得知,仅是看到了阿米阿特身上落了一层的叶子……

      阿米阿特醒来之时,已是中午。木木西已经准备好了午饭,正在锅里热着,知道他醒来,她就把饭菜端了出来。这一次倒是没有在阿米阿特喜欢的那棵树下吃饭,因为那棵树的叶子总是在飘落,一不小心就会满身叶子呢。

      阿米阿特吃饭时细嚼慢咽,吃得很慢,也吃得很专心,好像他吃得是价值千金的美味珍肴一般。木木西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时的专注,不禁也跟着慢慢地,仔仔细细的吃着。所以等他们吃完饭,已经过去了一个半钟。

      “阿米阿特吃饭一直都是这么优哉游哉的么?”收拾碗筷的时候,木木西问道。

      “嗯,因为慢慢咀嚼才能够真正吃出滋味来。”阿米阿特认真的回答,“而且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木木西一怔,然后笑着应道,“也对。”

      木木西以前吃饭的时候,速度都很快。在家是因为不喜欢饭桌上压抑沉默或是充满挤兑的对话,在校是因为子蒂弯不喜欢饭堂的油腻吵杂以及她经常想着快些回宿舍与舍友说话聊天。

      但是,进了忽尔扎底之后,木木西吃饭的速度就慢了很多,因为她总是会走神,在想巷外的事情。在当初那个雨天里,她没有考虑太多的就进了巷子。推开了那扇青铜门,进入忽而扎底之后,她总是在想她的父母是因为她的失踪而紧张担忧,还是轻舒一口气,感慨终于甩掉了她这个无用的包袱?学校里的那些同学是不是都没有发现她许久没有去学校?

      只是,在忽而扎底生活了这么久,木木西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为什么她总是要考虑着他人的感受呢?为什么她总是只能通过别人来证明、认可自己的存在呢?

      所以,她开始认真地、真诚地对待忽而扎底里所有的人事物。但是短时间内,她还是改不掉惦记着巷外事情的毛病,所以她吃饭的时候依然总是走神。

      ……

      木木西洗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回到屋里,发现阿米阿特正坐在书桌面前,左手挽着右手的长袖,右手正在磨墨。看到她走近身边,他抬起头看着她说,“木木,我给你画一幅画吧。”目光明亮如秋水,语气有些欢愉。

      “阿米阿特不累吗?”木木西知道阿米阿特擅长画画,也喜欢画画,但是她担心画一幅肖像的时间太长,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没关系的,今天我很开心。”阿米阿特声音欢快的好似再谷堆上蹦跶的小鸟。

      木木西见他如此有兴致,也就不忍心拒绝了,“那就在屋里画吧。”

      “木木坐在那边就好了,最好不要动哦,不会太久的……”阿米阿特的兴致果然很高,他指了指书桌右侧的一张椅子,纯粹美好的笑容犹若阳春三月。

      “好。”木木西也不禁笑了起来。

      ……

      木木西随意却又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轻握在身前,微微笑着看着为她画画的阿米阿特。此时的阿米阿特将纯白色长发绾了起来,用一支干净的毛笔别住,宽松的袖子也挽了起来,露出白皙如雪的手臂,右手持着一支毛笔,轻蘸墨汁,在宣纸上认真勾画着,他的眉眼间都像是染了笑意一般,分外的清俊好看。

      木木西看得出了神。

      ——为何这般美好的少年会如此的不幸?

      她又走神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家庭。

      与阿米阿特相比,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拥有完整的家庭,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还是不满足呢?不,不一样的,那个家仅是完整,就像是一个三角形,只是拥有三点三线构架起来的完美结构,却没有一点弧度的温柔,尖锐冰冷的让她想要逃离。

      她真得不清楚自己的忽然离开会给自己的父母带去什么样的影响,她也真得总是惦记着她的父母到底会有什么反应,但是这样不好,真的很不好。

      ……

      “好了,木木,你过来看看吧。”不知过了多久,木木西听到了阿米阿特的声音。神游中的她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忽的就站了起来,但是因为长时间坐在椅子上,这会儿又这么急促的起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险些踉跄在地,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椅子,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木木,不用这么急的。”看见木木西稳住了身体,阿米阿特放下担心,轻轻笑了起来。

      “嗯。”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脸红,因为脸颊和耳朵都有些发烫。然后等缓过劲来,她走过去,看着桌上的那张画。

      画中人,坐在椅子上,长发披肩,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光淡淡的看着前方,看起来温婉,只是又透出一丝惘然,似是在等待,寻找着什么。

      看到画中的自己,木木西有些怔然。

      ——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我。

      ——那么,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懦弱的,卑微的,郁郁的,孤单的;总是低着头,总是不开心,总是不喜欢说话……不对,自己不是不开心,只是总是刚开心了一会儿就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自己也不是不喜欢说话,只是有时无话可说,有时是有话却又不知对谁说,又或者是,总是与他人的看法背道而驰,说出来后,别人却难以理解,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就不再说出来了……
      木木西又想起了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因为翟墨,她曾做过不少低智商,或是让人脸红的事情,也总是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苦恼纠结着,没错,就是那种现在回忆起来想要自残的弱智行为。比如,升旗做操的时候,她总喜欢往后站,因为翟墨的个子不矮;比如,翟墨和那群男生们去打球的时候,想要去看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去看的复杂心情;比如,在别的女生讨论到翟墨时,很想对她们说他才不是这样的,他是这样的……

      木木西忽然笑了起来,原来自己以前都是这么的幼稚无聊而又懦弱羞怯着。

      “木木,怎么了?”

      “阿米阿特,你这幅画画的很好,我很喜欢。”她拿起了那幅画,仔细的看着画中的自己,脸上笑意更甚。

      “嗯,那就好。”他微垂着头,看着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也笑了起来。

      “谢谢你,阿米阿特。”

      “不用谢我啊,我喜欢给自己喜欢的人画肖像,好像是因为有谁曾经对我说过,她喜欢我认真画画时候的样子……”阿米阿特腼腆的说着,脸上泛起了可爱的红晕,“而且,我觉得每次画画的时候,就有一股暖流会入到手中,那种感觉很美很温暖……”

      “阿米阿特记得…那是谁吗?”木木西小心翼翼地问,因为她觉得那个人或许便是他的母亲,如果他能够想起那个人是他的母亲的话,说不定……

      “记不得了。”他落寞的摇了摇头,他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有些失神的说,“我总是想不起她是谁。”

      阿米阿特说,总是。

      也就是说,阿米阿特的母亲其实已经重要到深深地烙在了阿米阿特的灵魂深处,就算是海马回上的褶痕出现了损坏,也依然能够给他带来灵魂上的回忆。

      “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阿米阿特会想起来。”木木西慎重而又认真的说道,似是在许下一个承诺。

      “嗯!”阿米阿特扬唇笑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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