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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少年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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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过,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
——就算记忆维持不过二十四小时,他也依然记得,母亲对他的爱。
——我现在只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做我想做的事情。
日光万里。有风过境。
坐在庭院微醺树下的阿米阿特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是明亮的,因为太阳已经升起;空中那些云朵飘动的速度比一般情况下要快上一些,因为风正盛行;庭院那棵微醺树又在轻轻的唱起歌来,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这是一天。
他伸手,捻住了一片在眼前飘飘而落的嫩叶,拿在眼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扬手将那片嫩叶送入风中,让叶子继续它还没有消亡的流浪。
阿米阿特原本平淡的眉眼之间此时多了一些微的伤感,让人见了便会为之心疼。如果木木西看到他这个表情,肯定会伸手拂去那眉眼间的伤感,然后说道,阿米阿特不应该如此悲伤。
但是,现在的阿米阿特记忆中没有她,只是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他体内的灵魂似乎是在呼唤着那些记忆碎片。
“蒂弯,推我去河边散步吧。”当子蒂弯一边擦着湿漉漉的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阿米阿特抬起头,眯眼微笑道。
……
老榕树下,草坪上,古堡旁,一弯碧水缓缓流,斑斑日光落在水面上,碎钻一片,熠熠闪烁。有风呀,从河上吹来,带着水汽的清新之意,舒畅怡人。
子蒂弯推着阿米阿特在罗孚河畔上缓行散步。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罗孚河,那一日四人戏水玩闹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四人开怀的笑声仿若还在耳边徘徊,笑容不自觉的就攀上了嘴角。
所以此时陷入回忆中的子蒂弯没有察觉到轮椅上的阿米阿特垂下了头,眼中雾气昭昭,他低声喃喃着,“妈妈……”
对于记忆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的阿米阿特而言,那一声“妈妈”代表着的记忆更是穿越了时空的界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最近总会浮现出一些很熟悉有很陌生的记忆碎片。她隐隐感觉到那些好像就是被自己不小心丢失了的记忆,最近被什么东西给一点一点召唤了回来。
今天早上,在庭院里看天看云听风声听树在歌唱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女人推着他在河的这一边散步的情景,河的另一边是黄昏时的晚霞以及天边归巢的鸟儿,那个女人对坐在轮椅上的他絮絮叨叨的讲着一些事儿,神情疲惫但又充满了宠溺和满足。坐在轮椅上的他轻声唤了句:“妈妈。”
原来,那就是他的妈妈。
就是他的妈妈曾经看着他完成一幅画作之后,和蔼微笑对他说:“阿特喜欢画画吧?妈妈觉得阿特画画时候的样子很好看哦……阿特要不要去学画画啊?”
阿米阿特想起每次持笔作画时,从灵魂深处注入到手中,再注入到画笔中的暖流,他忽然明白,那股暖流来源于自己的妈妈的支持与鼓励。
眼眶并不灼热,也没有泛红,可是啊,眼泪就那样轻而易举,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在他白皙的手上绽出一朵漂亮的花来。
——妈妈,我终于找回了你。
……
“阿米阿特……”子蒂弯回过神来,发现他头靠在椅背上,似是睡着了。她走前去看,他双目微合着,脸上有浅浅的泪痕,神情安详,脸上甚至是带了笑意,许是做了个美梦。
不过,阿米阿特什么时候哭过了?他很疑惑,也有些担心,但看阿米阿特那安详微笑的神情也就没有再去多想,她将搭在椅背上的毛毯盖在他的身上,推着他回宅子。
子蒂弯怎么也没有想到,阿米阿特这一闭眼,就再也没有睁开了。
……
木木西赶到阿米阿特的宅子的时候,宅子里已经来了很多人,皆是戚戚然,满目悲伤,有几个正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花,还有人甚至放声哭了出来。
大家对阿米阿特都不陌生,在知道了他的故事之后对他更是关照有佳。尽管阿米阿特的记忆无法超过二十四小时,但他对任何人都是温和礼貌,那苍白脸上的灿烂笑容更叫人怜惜。
这样纯粹无邪的孩子的突然离去,让很多人都难以接受。
木木西走进大厅。
阿米阿特躺在百花枝条的簇拥中,面色虽苍白,但是神情安详,就好像是平日午后在晒着日光的时候不经意间睡着了,在睡梦中也尽是一些美好温柔的事情。
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明白,为什么阿米阿特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
“啊——你好,我叫阿米阿特。”
“嗯,因为慢慢咀嚼才能够真正吃出滋味来。而且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你是木木?我是不是给你画过肖像?……不记得,但是我有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因为我给你画过肖像,那么那时的我肯定很喜欢你,所以,我不想因为失去记忆就再也不记得你了……”
“木木,我好像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记得是什么东西了,我只记得那样东西对我很重要。木木知道我丢了什么东西吗?”
“我不怎么喜欢吃青椒,可是好像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很喜欢吃青椒,所以我也让自己去喜欢吃青椒,让我难过的是我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
“你的头发好漂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
木木西记得第一次见阿米阿特时,他歪着脑袋问她是谁,记得他吃饭时候认真仔细的模样,记得他持笔为她画肖像时的专注忘我,记得后来每一次去见他,他都会很开心地问她自己是不是为她画过肖像,记得她将那套在某间小杂货店淘到的一套相当精致的文房四宝送给他时,他兴奋激动的握住她的手,不停地道谢,不停地说“木木木木,我好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她还记得……
“你让我下次去找你时,提醒你在给我画的那幅肖像画上写一首诗……你都还没有做到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
“还有啊,我和你说好了下次去找你时给你唱一首英文歌,我都还没有唱给你听,你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
木木西望着永远睡着了的阿米阿特,眼眶没有被烧红,也没有眼泪偷偷地溜出来,只是觉得那颗跳动的心脏像是忽然被挖走了一块,有一种失落、一种难过、一种伤心、一种疼痛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之间迅速蔓延,疼痛了骨头,凝固了血液,停滞了思维。
——耳旅,为什么阿米阿特就这样离开了?
——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且找回了母亲的记忆的他已经没有留恋了。不要感到奇怪,在无限老巷也有生老病死,只是比起外面,所有的时间都会被延长。
——在某种意义上,这反倒是一种折磨了。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无限老巷是理想乡或是世外桃源。不过,如果是你这种情况的话,这里也真的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吧?
——如果他们没有来的话。
木木西心里默念着这一句,转头面向往这边走过来的子蒂弯。
“今天是你照顾阿米阿特?”没等子蒂弯在自己面前站定,她直接开口问。
“嗯。”子蒂弯似是要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点头应道。
“阿米阿特……当时有说什么吗?”
子蒂弯摇了摇头:“当时我正好在想其他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
木木西眼睛一瞪,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是这种事情却又无可奈何。木木西知道他们今天散步的地点是在罗孚河畔,她猜到子蒂弯当时想的事情或许与自己有关,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和子蒂弯说些什么。
“对不起。木木。对不起。”子蒂弯看着沉默不语的木木西,垂着头道歉。
在得知阿米阿特离开的时候,她惊骇又慌张,她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一条生命的离开。当时在确定阿米阿特已经停止了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时,她脚软的跌坐在了地上,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生命离去的时候可以这般悄无声息,这般寂静到让人恐惧。
“你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人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阿米阿特只是比我们走快了一步,我们……也随时都有可能赶上他……”
木木西自嘲的说着,说到最后,自嘲变成无奈与伤感。顿了一下,她转过身,背对着子蒂弯:“所以,在有限的生命里我要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无所谓了。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
子蒂弯沉默。
“你也知道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去,为什么不在那之前多陪一下自己的父母?他们辛苦将你抚养长大,为你付出的所有你就这样视而不见?”翟墨和余罗从人群中走出来,翟墨直视着木木西,语气直接而又如同小匕首一般的锋锐。
“不要和我讲那么多大道理,我不想听。”木木西扭头走开,“今天我不想和你们吵。”
阿米阿特的忽然离去,她的情绪很不好,如果再和他们吵下去,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她不想打扰阿米阿特的长眠。
“以前就觉得木木在某些地方很犟,很拗,只是木木以前从未这么直接的表现出来……”子蒂弯依旧低着头,自嘲一笑。
“阿墨,你刚才的情绪似乎不大好?没事吧?”余罗对身边的翟墨说。他与翟墨从小玩到大,他了解他,以翟墨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说出刚才那般过激的话语来,所以他才会作这般猜测。
子蒂弯也抬眸看向翟墨。
“木木西说的那句话让我有些恼火。”翟墨也不拐弯,直接说道,只是他的表情太过于平静,让人无法看出他是在生气。
——你说的这句话也让我有些恼火。
——为什么?
翟墨的脑海里突然出现的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怔,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了。
——你对木木有多少了解?这般轻易的下了结论不是纯属欠揍么?今天我也不和你说那么多。还有,如果你们没事的话,回宅子待着去!不要在一个已经长眠了的人面前纠结你们自己的私事,你们不觉得可耻,我都会你们感到脸红了!
耳旅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煞气,很明显,她确实是生气了。
翟墨一愣,转头看着在百花枝条簇拥中长眠的阿米阿特,垂下了头。
……
木木西站在阿米阿特那张画画写字的书桌前,想要为他收拾一下书桌,却发现书桌整齐干净的完全不需要收拾。
阿米阿特很喜欢画中国画,写毛笔字,那种喜欢是深深烙印在海马回上的东西,就算是失忆也不会忘记的喜欢。每一天,他都会坐在这张书桌前,铺纸磨砚,执笔或写或画。他的书桌从来都是这般整齐干净,平日里也不喜欢别人乱动他书桌上的东西,有一次她擅自把书桌上的一沓书挪到了书柜上,气得阿米阿特差点晕了过去。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滑过书脊,停在一本书上。她记得这本书之前一直待在阿米阿特那张不许他人随便动的书桌上,为什么现在会在书架上?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本书拿了下来。这是一本白皮书,封面背面书脊都是白色,应该是放了比较久的原因,书面有一些泛黄,但是页脚依然平整,看来阿米阿特很宝贵这本书。
木木西把书拿在手里,习惯性的翻了几页,等她反应过来不应该随便翻别人的书时,她的目光却被书页上的三个字勾住了,在那张写满了小楷的书页最上方有三个较大的字:
木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