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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时足不出户，近来安身上海后也未曾在世家饭局上露过面，今日能见，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这宋秋，宋家六公子，可谓是此辈京城公子中最为神秘的一个。
在宋家光辉的旧日里，宋家六公子的名号很少被放在台面上提及，但私底下，与宋家有所交往大户人家的太太们，姨太太们，少爷小姐们，甚至是家主们，都少不了津津乐道：宋老爷护他的小儿子怎么竟像护着未出阁姑娘一般？
与宋家老爷交好的白家老爷在京城的某次饭局上也曾笑道，宋益清这个家伙戏称自己虽不比刘彻，但一片爱犊之心绝不输老来得子的汉武帝。说时目光如炬，将宋益清认真时的神色学得惟妙惟肖。
于是席上宾客虽大笑，转而面色如常地谈起各家逸事，但各自心里都大惊。这话当真是夸张又玄乎，宋益清是谁？谁不知道他宋二爷再厉害也不过万贯家财，再说他从商之后把官也辞了，算他再有钱也只能说是有钱无势，哪里来的自信自比汉武帝？莫非是酒后失语不成？
大家虽面上不说，心里都清楚得很，以刘彻刘弗陵为比，肯定是欲“传位”给他。但没有人知道宋益清到底藏了什么人脉与财产给这个宋小爷，更不知道这个小少爷有何惊才，教宋益清如捧掌上明珠。
白家老爷又说：“我也觉得真是怪了！我跟益清说，十几年了，我竟然没见过他这个宝贝公子，何时能把这个“宝”给我瞧瞧？诸位猜益清说什么？益清说他这小儿子才疏学浅，且抱恙多年，不见也罢！”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番话。外人只道白宋两家何等私交，白老爷竟也无缘见宋六公子一面！宋益清何必要藏着这个从良明娼所生的小儿子？怪，真是怪！
于是有人说宋六其实生来有怪疾，羞于见人；又有人说宋六郎艳独绝，未有出其右者，无可比拟者故不出世；还有人说宋公子其实资质平庸，是宋家听闻坊间传闻后顺势故弄玄虚；更有甚者疑心宋小公子与三姨太都是狐妖所化，蛊惑人心，为的是吸尽宋家的元气。
现在宋家果然败落了，已经成为大户话本多年的这个宋小公子今日能意外光临，虽不声不响，却也能教某些人的窥私欲与好奇心大为满足，倒要看看这个宋六，莫非真是什么狐妖幻化不成？
宋秋随姑母坐着，在一旁听着酒桌上的人谈论京城里的名家之事，哪户人家发迹了，哪户的女儿嫁得好，哪户少奶奶出门又是何等的风光。他是不喜欢参与这种谈话的，硬撑着坐的久了，此刻已是乏累无比。
对面那是哪一个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宋秋记不得了。她喝得醉醺醺的，正高声谈笑着，先前在外刻意保持的形象也不顾了，竟就在这酒桌上划起拳来。
在宋秋的印象里，她没喝醉时，还是有几番韵致的。此时醉了，居然马上变得如此粗俗不堪起来。就连她留在酒杯上的口红印子，都显得不再风情万种，而污浊不雅了。
其实也不怪宋秋不喜欢人醉酒划拳，他从小贪爱清净，再加上他身体这样不好，愈发是见不得人吵闹。从前有宋益清疼他，看他不爱热闹，便不许人打搅。他才可以那样清高，才真给人像尊玉佛似的供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还空有着这宋六少爷的名号，但不能再不食人间烟火了。
想到宋益清，宋秋觉得有些遥远。宋益清去世不过才几月，现在回想起来，他这个父亲，已经好像是他上辈子里认识的人了。
宋秋从桌面上拿起一个高脚酒杯，把它捏在手里用丝绸手帕仔细擦拭。圆弧形的玻璃杯面上印着一张年轻苍白的脸。
他不过十八年纪，周身却已散发着腐朽年迈之人的气味。
不知是不是从未经历过耳聪目明孩提时代的人都是如此。宋秋想，总归是怨不得我吧。
但也怨不得别人。他一边擦着酒杯，一边拿指腹摩挲着方才擦过的地方。宋秋双手冰凉，捏着同样没有温度的玻璃器皿，他听见姑母笑着，听见她跟哪位大太太在谈论现在顶有名的几个阔绰人家。哪家的发家手段不干净，哪家又有什么羞于启齿的秘密，一桌子人在热热闹闹的八卦里其乐融融。
这些个太太姨太太，总是乐于围在一起笑话这笑话那的，借此在无聊日子里找一些慰藉。
酒桌上的划拳与敬酒结束了一轮又一轮，又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女人们的谈天声从来没有停过，不时从她们红唇里的牙缝中还钻出几声嗤笑。
宋秋慢悠悠地擦完了杯子，从桌上挑了瓶年份最久的红酒倒给自己。
他向来是不喝酒的，今日例外。
宋秋看了看表，那表还是宋益清与洋人做生意时收到的礼物，德国机械表，据说再用几百年也不会差一分一毫。宋二爷也不稀罕，转头就赏给了小儿子，倒是挑剔的宋秋难得会喜欢这种西洋玩意儿，一直贴身戴着。
指针在表盘上旋转，不向前进，而不停地轮回。
宋秋抿了两口酒，觉得就算琼浆玉液，在他嘴里也不过是苦涩。觉不出哪里好喝。
也许它原本是好的，给他尝了，就叫他给同化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