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闻安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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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门外，五层四进制的朱红色楼阁，赤金的纱织流苏自楼楣两端的斗拱垂至地面，柱上祥云图案缱绻而上，与匾额上潇洒飘逸的四字御笔“月出云间”相得益彰。
这四个大字得来于风燎野的醉后亲笔，正是安宁城内唯一流着皇家血脉，在整个大熠也赫赫有名的云间阁。
“姑娘可有名帖？”刚落轿，一位纤细淡雅的姑娘极有涵养地上前询问。
“有，我们是风雀楼的。”荔枝落落大方地从袖中掏出名帖，递上。
青冉暗自赞叹，荔枝这丫头，还真是敌强我强，敌弱我弱啊。
云间阁为拎着酒坛子的小武安排了接手的小厮，带着他绕过正门，自东廊偏门而进。而青冉和荔枝则拜过帖子，由引路的丫鬟领她们自正门入内。
荔枝看青冉一幅新鲜的模样，念着三娘的嘱咐，一面让路一面故意客套：“走吧，先生？”
青冉用出门前从孟掌柜那里讨来的折扇敲了她一记，遂跟着引路丫鬟迈过门槛。
都说云间阁建造之初，是为了给贪杯到不像个皇帝样的风燎野，以及他的大胖子好酒友尚书令白骞，安排个保卫周全又便于折返朝堂的地方，所以这修得巍峨些，建得阔气些，庭院别致些，厢房堂皇些，也很是合情合理，为皇室长了颜面，也叫月落笙歌的一众坊间营造有心无力，看得着学不去。
可大皇帝还没受用多长时日，不少佳人才子就为着攀龙附凤，或求得一官半职而一掷千金，日日在这云间阁守株待兔。吃吃喝喝尚且有助经营，老板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占着厢房推演各式戏码，终是掀起一次“革腐除垢”的直谏大潮，最后风燎野的“与民同乐”被太傅和纳言联手剥回，彻底断了他宫外贪杯的念头，也免了那些“节外生枝”。
那之后，虽皇家建制还在，却少了朝野要员的莅临，不过对安宁这样一个新朝王都而言，接受变化，比任何事都容易。
云间阁的生意依旧日日欣荣，门客们的八卦依旧热火朝天，官家子弟或世家小姐冲着它雅致的格调，不俗的宴饮，常与好友们相约坐上半日，听听戏，喝喝茶，聊一聊过往战事，解一解闺阁烦闷。
青冉和荔枝被领到戏台二楼的一处坐席，小丫鬟向她们福一福身，礼貌地笑笑，说道：“早时的名录刚递到尚方大人处，先姑娘一步过来的流芳院和莲心府还在为酒品做详细解注，姑娘不妨在此听戏喝茶，一会儿小妍自会来为姑娘引路。”
“有劳。”青冉点点头，回了一个周全的笑。
尚方大人周章。
出行前三娘对青冉稍作了一番提醒，此人虽有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却身处权势周旋的中心，身为皇帝近臣，万事皆需小心谨慎，尤其在贡品督造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可以弹指间令一家子光宗耀祖，也可以一夜间让一门九族遭殃。
青冉暂时拿捏不准如何呈上自家新品，也不知道这位周大人是会成为那助力前行的一波，还是会变成那迎面拍击的一浪。
回神时候，荔枝已经剥起了橘子，正在精益求精地把白色的果衣一根根摘掉。
青冉无奈地摇摇头，自顾自开始品茶。抬眼间，却见对面戏台的搭法有些奇怪。
一座参天木架穹塔，四周用蓝色纱幔围住，像没在海里。
平常听戏，不是书生小姐，就是英雄美人，布景多是简单的庭院街市，或兵戈战马的沙场，这云间阁的开年大戏，竟还有些新意。
青冉饶有性质地磕起瓜子，听立在戏台旁的班主与领衔的戏子对戏。
“这幕戏最后你需得摔下这高台，下头我们已垫好了软席，厚实着呢，别担心。”
“好，稍后小生试一试方位。”戏子理着自己银色的长鬓。
“词背得如何？尤其最后那段独角戏，那可是全剧关键。”班主翻了翻台本。
戏子颇为自信，清了清嗓，端起架子，开口道：“虽你赐我坚忍不拔的性格和熔炼山川之力，可为何我们生命有穷尽，为何不许我们意念为弓。那翱翔于天际的，该是我们，而不是这苟延残喘的羽族！”
班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日，我们就要摘下布满苍穹的星斗，掘出熔炼万物的地火，再亲手取出你那失败的先造物，羽族的魂魄，敛铸出这绝世的利器！你且睁眼看着，看这通天的穹塔如何降世！” 戏子伸手指天，神色冷峻，再道：“此夜，我要登上塔顶，登上苍穹之巅！”
不过是民间传颂千万遍的僮族通天传奇，下一步的剧情却莫名牵动着青冉。
她早已正襟危坐，前倾着身子，期待着戏子继续下一句的独白。
可旁桌的话语声越来越大，很快便盖过了戏台对话。
青冉借着喝茶瞥了一眼，瞧着那桌上几位虽算不上显贵，衣着却也华丽，搞不好与哪家公爵王侯沾亲带故，遂一转念，决定听听她们有什么热闹段子。
“听说今年的元朔大祭不仅要连贺十八日，期间的婚宴还会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呢！”
“虽然不是嫁亲女儿，但就陛下和大王的关系，待遇上真是视如己出。”
“那是，今后太尉府的门槛怕是要高出别的九公卿一大截了！”
“那你把太傅大人放哪里了，且毕竟封地不比安宁，谁知公主的前路是喜是忧呢。”
“与其担忧一位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的公主，不如想想怎么得着近水楼台的位子吧。”
“难道你觉得凭那几位的身家背景，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子？”
“看不看得上的谁说得准，总之不能辜负了今年烟火庆典的特别排设。”
“再怎么特别，也不过是编排些供皇亲贵胄赏玩的乐子，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是牡丹还是月季自然跟我们无关，但皇家联姻毕竟是大事，又恰逢年关，赏赐肯定少不了。”
“这话倒是不错，听闻尚方大人在这云间阁为贡酒纳名也已忙活了好几日，足以证明皇帝陛下对此事的重视。”
“说到底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拿到近前的位置？三公九公卿太靠前，远远一睹风姿即可，但两侧的席位还能求一求吧？”
“这事本来不难，早前太尉家的小姐欠了我一个小小的人情，正好可以借这事了了。可昨日差人登门递帖，邀她听戏，却被打发了回来，说是近来身体不适，去了滢溪别院疗养，元朔大祭前怕都是不回来的。”
“你竟有本事让那位蛮横霸道的小辣椒欠你人情？这事可比你真拿到席位要稀奇多了呢！”
“一次偶遇而已，你就别打趣我了，眼下这席位之事还得再想办法了。”
台上的剧目青冉还算知晓，台下这些世家事却让她已然晕头转向，一字不落地听完后，她努力试图理解这些关系。
虽不知九公卿都是些什么人物，但元朔大祭果真值得期待，打赏要是丰厚，连她也想往观礼台挤上一挤了。
既然一时半会儿还见不着尚方大人，互通有无充分准备又是个顶重要的事，那荔枝应该不会介意她关心一二吧？
青冉喝一口茶，润了润桑，开口问道：“荔枝，近来还有什么万人空巷少长咸集的大事吗？”
荔枝一时间没把握住重点，反问：“什么叫少长咸集啊？”
“就是上到老爷子，下到小奶娃，凑在一块儿开心开心。”青冉对与荔枝交流已经有了一套特别的技巧，首要是通俗，再者是举例，这丫头对于鸡毛蒜皮民间疾苦的事一点就通。
荔枝恍悟，道：“正月初一的元朔大祭嘛。”
青冉再接再厉：“这个自然，我是说‘还有’。除了这件大事之外呢？”
荔枝想了想，狐疑道：“那就是正月里公主出嫁？”
青冉循循善诱道：“哪位公主嫁给哪家公子呀？”
荔枝顺势答：“大王的小公主嫁给太尉府的嫡长子嘛。”
青冉继续引导：“嫁去封地？”
“对，”荔枝似乎对此事颇为感慨，继续道：“看起来挺风光，但仔细想想，一个小姑娘只身去到那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想家了还得数日车马劳顿辛苦往返，且身份如此，又不好天天往家跑，也是可怜。”
瞧着她小脸竟真的纠结起来，青冉不禁起了兴调侃她两句：“嗯，你这感同身受得够真切，文法造诣更是到位。尤其这句‘天高皇帝远’，真是应景，应景。”
荔枝还欲替公主抱不平，忽然反应过来，问：“你不是听戏吗，怎么三心二意关心起这些闲话来？”
青冉心虚一笑，赶紧换了副正经的样子，道：“这不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荔枝不解，问：“你要跟谁打仗，用得着知己知彼嘛？”
“这你就不懂了，你看我们现在知道公主要嫁太尉公子，从元朔大祭到元宵呢，整整十来日，这期间大家要不要饮酒庆贺？饮酒庆贺要不要从长街采买酒水？采买酒水自五街十七巷哪一家买最合适？”说罢青冉很为术方感到骄傲，如今这信手拈来随口胡诌的功夫也不枉你多年培养。
荔枝却对这一问真真上了心，昂首自信道：“这有什么可说的，自然是我们风雀楼！”
“对了小祖宗，我这可是在给三娘挣红包钱！”说道这里，青冉在荔枝眼中头一回看到了“佩服”二字。青冉拍拍脸颊，为了满足好奇心挖出更多料来，还需再不要脸些。
“那照你的意思，咱们要是有办法把酒卖给太尉府就万事大吉了？”荔枝想当然的认准了这桩婚事的主家。
青冉差点一口茶呛到自己，好奇荔枝这丫头是怎么生养长大，才能做到这般自由地在聪明与单纯之间自由转换。
“别急着下结论，这几家里头可有与我们风雀楼相识的？”拍了拍胸口，青冉耐心引导。
荔枝捏着下巴稍微想了一会儿，道：“有，但算不算相识我说不好。”
“噢，此话怎讲？” 青冉好奇。
稷下学宫，安宁城唯一的皇家武学学府。
所有皇家贵胄的公子小姐，或王城封地受封领衔之才，都在这里学习破国伐家之术。
校场周围有三里的梨树林，林子西南有一座四角亭，离开校场一小段距离，既能一览场内操练着的缇骑，又可享受置身林间的静谧光景。待到三月落英缤纷之时，竟没有一处能比得上这亭子“置身其间，仍浓淡相宜”的恰到好处，可惜如今正值隆冬，梨林尚静静睡着，丝毫察觉不出每年春日的繁华盛势来。
因元朔大祭，近来稷下学子们日日可见羽林军操练，而持令操练之人正是他们武学的老师，大熠羽林右将军，尚书令白骞的幼弟，白泽。
几日下来，大部分往日道他刻薄的学子们都闭了嘴，一部分更是受了刺激，暗地里拼命用功。一面汗颜这学武之路何其漫长，相较之下自己如何松散，一面意识到自己老师动起真格来是多么凶狠狡诈，为平时课堂上的小打小闹统统捏了一把汗。
校场外三三两两的学子挤满了长廊，四角亭中却有一人悠然自得。
淡淡的水汽缓缓升腾，他正小火慢炖着一小锅汤羹，微微溢出一丝甜甜的香气。
面前桌上摆了一方镇纸，压着好几卷尚未看完的卷子，他拿起一张字迹遒劲有力的，微微凝眉细读。
“怎么，年末习题又推给你了？”开口的人刚刚自亭外迈进来，一袭暗红衣衫，讪讪笑道：“老师没了你可怎么办。”
亭中人闻声，却未抬头，开口道：“你就不能先回府换身衣裳。”
“换不换左右也是我，夜不归宿罢了，我文惊还怕人晓得么！”说罢伸手想要自取一碗汤羹，却被一支汤勺的长把拦住。
“喝不喝左右也解不了酒，况且这一锅还真不是给你的。” 亭中人顺势舀起一勺，瞧着色泽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听了如此一番不体恤的话，文惊也并未气恼，反倒挑眉笑道：“懂了，给老师的。”
“嗯。”几乎在听到肯定回答的同时，文惊暧昧地笑着，又补了一句：“不，是长公主给右将军的。”
“是。”亭中人已在说话之间将汤羹盛好，刚好听到校场演习结束的军令。
学子们陆续散去，他见机端着托盘起身，递一个眼神给文惊，顺势又扫过桌上堆叠整齐的卷子。
文惊虽仍在盘问这桩桃花事的兴致里，却也照着意思将卷子收了起来，还顺带手把炉火灭了。
自四角亭至右将军歇脚的书房不过片刻路程，文惊刚打算开口讲他今日到访目的，却被一句质问止住：“逸儿一早出门，是找你去了？”
文惊停下脚步，很是认真地问道：“白羽，你知道我从前养过一只嗅觉特别好，又特别通灵性的獒犬么？”
白羽毫无波澜反问道：“所以后来你就供着他，凡事求他，以保万事无虞？”
文惊笑道：“这回是你自己往坑里跳，我可没拿你同一只獒犬比啊。”
白羽挑眉笑道：“嗯，你不过技不如狗。”
“......”文惊吃了瘪，乖乖闭了嘴，心里却不服气。
等搞清楚白羽颜面的底线在哪，或痛点为何，一定要让他噎上一次！不，三次！
“如此说来，这尚书府的三公子却是个养子？”
云间阁内，青冉已大致了解了风燎野一统天下时最为紧要的谋臣武将，也就是现下受封顶级权贵，大熠的九公卿们。
她伸手要去掰荔枝剥好的橘子，荔枝没留意，仍专注讲解着：“你可别小瞧三公子，他虽一贯低调，但听说不仅尚书夫人宠他，右将军也只这么一个正经徒弟，任凭稷下学子如何出类拔萃，怕也得不到右将军如此的看重。要说他与右将军的关系吧，因着相差不过十岁，既像父子，又像兄弟。”
若将军有副老顽童的脾气就有意思了，一不小心公子被将军耍无赖，受了欺负却因名头压着不能还嘴，于是憋气憋到脸通红。
青冉想着，觉得脸红的白公子一定十分有趣，便自顾自笑出声来。
荔枝不知道青冉在笑什么，接着往下讲：“说起来，三公子还因为时常被右将军丢出来档桃花，现在与长公主和大皇子也都熟识了。”
“大皇子这么忙，还能有时间关切自己妹妹的感情事？是个好哥哥。”若有一个凡事顺着自己的哥哥，那感觉一定很不错。
荔枝点点头，说：“不仅是自己妹妹，大皇子对大熠的一花一草都很是关切，他可是真真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都放心上的。我觉得皇帝陛下和大王的诸位皇子里，当得起‘出挑’二字的唯有大皇子。虽然他现在还是皇子，但不久就会是太子，将来登基了会是最了不起的陛下。”荔枝说得好似这事连带能让自己月俸也水涨船高似的。
青冉正打算糗她一句，却不想荔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八卦道：“依我看呐，下一桩皇家联姻说不好就轮到白家了！”
“哦？你是说公主和将军，还是三公子和大皇子呀？”青冉玩心又起，随口胡诌地调侃荔枝。
荔枝一口呛到，顺手把橘子皮扔向青冉，白她一眼，开口质问：“都给你讲老半天了，你到底想到卖酒之策没有啊？”
青冉轻松地一把接住，正欲开口胡扯，却见先前引路的丫鬟小妍悠悠而至，开口道：“二位，请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闻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