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二、借酒立命 ...
-
不过百两？用这么名贵的茶来招呼一个自己认定的贼人？风雀楼的老板不是傻子！
柳二当时哭丧着脸，说连老板都出山找应对之法，可想年关的赔偿金必多到能让风雀楼关门大吉。既不阔气，这茶自然不是店内的寻常招待，而是老板的私人藏货。如今平白拿出来，请她一个不知见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品？岂不是糟践东西？
莫不是…
青冉忽然开了窍，转头再度细细打量起孟掌柜来。
果不其然，孟掌柜额头细汗层层，身子微微发抖，神色中除了慌张还有一丝愧色。
合上前后起承转合，青冉大胆地做了个揣测。
“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青冉拿起茶杯，轻轻呡上一口，当真好茶！
正当屋内一众人被这话弄得云里雾里时，只听青冉慢悠悠对孟掌柜说道：“掌柜的，不知我何德何能，让您非要堵了我的路呢？”
话音刚落，孟掌柜“噗通”一声朝青冉跪了下去，刚刚还迷糊着的一众人这下可算大雾弥漫，完全蒙了圈。
“这是作甚？！”青冉自小没跪过别人，也没被别人跪过。
从前见人跪术方，都是要领责的大错，她历来讨厌流泪流血的场面，孟掌柜这么一跪倒让她落了不忍。青冉起身，本能地想要扶他起来，但伸出去的手却还犹疑着。
“今日之事皆是小人利欲熏心，还请姑娘重重责罚！我前头听柳二说起姑娘救酒的本事，想着或许能破年关的困局。为逼姑娘出现，只好出此下策……若姑娘挂不住面子顺势屈了，多少备出一些酒水来，银子就不用赔那么多；若姑娘决意不从，就……逼姑娘就范，背了这窃贼的黑锅，至少各府追责，也追不到风雀楼头上。没曾想……”孟掌柜说到这儿，已经汗如雨下，碍于三娘静默不语，衣袖虽攥得紧紧的，却也不敢抬手擦拭。
“没曾想……不，打一开始小人就不该如此想！如今坏了风雀楼名声，让姑娘白白受这委屈。小人认罪领罚，但凭姑娘处置！还求姑娘不要追究这帮听吩咐的，也莫要对风雀楼生出嫌隙！就……就拿小人出气，打骂个够罢！”孟掌柜说罢，抽掉一个伙计的长棍，捧在手上，急急挪了两步跪到青冉跟前儿。
“你…”青冉气得牙痒痒，就为一碗酒差点赔上一辈子给你们还债，真是可恶！
“你起来！”青冉怒喝。
孟掌柜以为青冉要揍他，一哆嗦闭上了眼，半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抬头，对上青冉半眯着打量他的眼神，结结巴巴地问：“姑，姑娘，不罚我？”
青冉轻蔑地笑道：“打人算什么本事。”
孟掌柜含着眼泪，直勾勾望着青冉，只觉她是再造父母。要知道，在三娘跟前儿应允的话，就像墓碑上刻的字，是轻易改不得的，除非你铁了心要触霉头。
这边正感动得想磕头谢恩，却听青冉慢慢悠悠，追了一句：“欠我的，今后你就言听计从、赴汤蹈火地慢慢还吧！”说完大方落座，自以为满意。
三娘笑着摇摇头，道：“姑娘以为我这个做老板的，会同意我的管账掌柜听外家话？”
“夫人自然是同意了，但也算不得外家。”青冉手肘撑在桌上，看起来有把握十足。
“噢？此话怎讲？”三娘挥挥手，退了一旁跪着的孟掌柜和伙计们。
“原因有三，”青冉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夫人自始至终没有替掌柜的开口，却又不答我的质问，此番隔岸观火，不过是在等原犯自首，因夫人，也求一个真相。”
“虽不知方才夫人是在楼上午休，还是刚打外头回来，但知道此事应当不久。又不知会牵扯到风雀楼多少人，到底是谁拿的主意。所以不管真相如何，您本心里还是护内，想给众人一个台阶下。”青冉抬头看三娘，“当然，这个众人也包括我。”
夫人微不可察地点了个头，身旁的丫头抢了话，问：“再有呢？”
青冉调皮地冲她一笑，总算搭理了这个护主的小丫头：“再有就是你家主子想留我。”
言语间已将腰间的瓷瓶取下，小心仔细地摆在三娘面前，等待着对方应答。
三娘不语，翻掌向上，以指节轻敲桌面。
后厨很快呈上两只酒碗，一只泛黄浑浊，一只水质虽清，碗底却有些杂质。
三娘微笑着单手相邀，道：“请吧。”
青冉将瓶封拔开，一只身披金龟甲的小虫子爬了出来，面向青冉触角上下飞舞。
青冉目光扫过两只酒碗，以指尖自有杂质的那一碗中沾出一滴酒水，往它背上轻轻一点。
有如得令，小虫子即刻转身离开青冉掌心，不紧不慢不偏不倚地，爬向那只有杂质的酒碗，稍显笨拙地一个翻身，溺在了碗底。
小丫头瞧它举动如此不牢靠，捂着嘴有些幸灾乐祸地偷笑。
看小虫子咕噜咕噜，沉在酒里对着杂质吐起泡泡，青冉双臂交叠，开口问道：“趁它忙活，夫人可愿听听最后一个理由？”
三娘觉得此事颇为有趣，表情生动了些许，答：“你且说说看。”
屋内各人也都竖起耳朵，等着青冉如刚才一般头头是道的分析。
“承蒙夫人厚爱，舍得赏我一口墨云袍”青冉开口给了一个极为主观，甚至扯不上任何道理的原由：“莫非我与您某位故人有几分相像？”
这一句，着实让三娘一惊。
这孩子察言观色的功夫果真不俗，但就算知道是名茶，如何于诸多可能中猜中墨云袍？
“哟哟，拍马屁都拍到沾亲带故了！果然是个江湖骗子，见着好东西，就耍起心眼来！”
“荔枝！”三娘轻声呵斥，又对青冉道：“姑娘不必介怀。”
“哈哈，我有什么好计较的，骂个外人能把自己主子拖下水，她也果真有口无心！”青冉好笑，这丫头脑子跟不上嘴巴，就算坏也坏不出个大天，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荔枝霎时羞得满脸通红，嘴上支支吾吾：“夫人，我…没想……”
三娘拍拍荔枝的手背，聊表安慰，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闻得青冉开口，三娘瞧抬眼她。
青冉单手撑着桌子，下巴抵着手背，微微侧头，冲三娘笑得明艳动人。
“不知为何，总觉得夫人有些亲切。”
“还是音儿最亲了。”她下巴抵着手背，微微侧头，冲她笑得明艳动人。
白白软软的沙地上，她们一起坐着，看点点星光洒满大海，晚风正暖，夜色正浓。
若年岁停在那时，若她与那人不曾相遇，该有多好。
即便永远无摆脱宿命，手上沾满洗不净的鲜血，可至少她会陪着她，仍然笑靥如花。
“三娘你看！”荔枝并未留意到三娘出神，指着桌上的酒碗叫嚷。
小虫子比将才要红润几分，却不似人醉酒，动作仍是十分迅捷，嗖嗖爬回青冉手上，像是舍不得离开她太久。青冉也很是疼惜地点点它的小背壳，将它送到瓷瓶口，待它爬进去睡了，才封上瓶封。
“竟没淹死！”青冉白了荔枝一眼，这丫头真是……
荔枝想想，觉得重点确实不对，追了一句：“它吐这么些泡泡，酒会不会变味儿啊？”
听她这么一说，得令退下却一直密切关注屋内动静的伙计们即刻开始七嘴八舌。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该不会恰好以霉曲为食吧？”
“一物克一物，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奇技。”
“是啊，这才多会儿就需歇了，还余一碗呢！”
“可上次半柱香的时间，柳二他们抬出了整整十四坛呢！”
“上一次除了柳二，谁也没尝过，谁知是不是那厮为了出风头满口胡诌？”
“对啊，红透的柿子还能涩到入不了口，该让大家伙尝尝。”
“你去尝？万一有什么巫术，你也该像柳二那样神神叨叨了！”
伙计们抓着笤帚搭着抹布，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还得装着很忙的样子，甚是辛苦。
青冉听闻此番碎言碎语，很是不屑：“就是配皇家筵席，这两碗酒也绝对担得起。”
“牛吹得不小，你先喝一口试试！” 荔枝不依不饶。
青冉无奈，很是佩服这丫头的错乱思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道理可懂？试酒这事儿，最不该找的就是我。”旋即看一眼候在一旁的孟掌柜，开口道：“孟掌柜，来领罚吧。”
三娘示意孟掌柜稍候，指着另外一碗未动过的酒碗问道：“这余下的一碗浊酿，姑娘是无暇顾及了？”
青冉起身，道：“之前夫人亲自外出寻找救酒之方，既已回来，必定已觅得良方，这一清一浊的两碗不过一道考题，要考的是台面上的礼数。自古佳酿色泽口味皆有不同，酿造之法外人也常以为玄妙，实则大同小异，讲究的不过是个耐心，且年头是为关键。而这长久的等候之中，由于酒曲类别的不同酒水变浑者亦不在少数，自然不能以此论断其好坏。但要作物长长久久地发酵却不变质，酒曲的陪护需要相当的小心。乍一看，这碗清酒比之浊酒更似上乘，像只是一时疏忽，舀出时带了些酒曲，没什么大不了。但细看这些杂质，大小近似，又更为细腻，怕是店内伙计也能看出，这是因周遭生变长出的霉曲，与酒曲有着本质的区别，较之那碗浊酿才是上不得台面的坏果子。”
议论纷纷的小厮伙计们纷纷点头，来风雀楼这么久他们连这点差别也看不出，还混个什么劲？
青冉又言：“其实去除霉曲不难，多花些时间，多派些人手，仔仔细细舀去便可。但夫人邀我献艺，也是想看看小女子是否真配得上风雀楼酿酒师的名号，也好叫孟掌柜和一众伙计们服气罢了。”
三娘满意地点头，缓缓起身：“你说的不错。”
青冉亦站了起来，扣起双手，对着三娘福身行礼，正言道：“夫人明辨是非还我清白，又包容大度，令大家和解，有这样的老板是青冉之福，日后还请三娘多多提点。”
青冉话音刚落，三娘略微一怔，没注意身后的椅子，险些绊了一跤。
“哎呀，夫人！”荔枝赶紧搀住三娘，她很快回神，微微扶额道：“无碍，近日操心多些，许是乏了。”
青冉瞧着三娘的脸色比刚刚是要差一些，面上神色也是复杂，遂关切道：“三娘可是气虚？”
三娘眼中微有涟漪，对她轻轻地摆了摆手，并未答话，只是深深地又打量了青冉一番。
青冉被这一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颇为正经地摆出个大家闺秀的姿态，希望能顺利通过此番审视。
半响，三娘温温柔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姑娘可否答应三娘一个条件。”
青冉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笑言：“夫人请讲。”
三娘掂量了稍许，问：“姑娘既在我风雀楼做酿酒师，依着这月落笙歌的规矩，姓名需得改一改。”
荔枝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三娘，不晓得这个规矩是什么时候兴起的。
青冉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便答道：“此事不难，小女子斗胆也请三娘答应我一个条件。”
三娘似是松了口气，根本不在乎她要什么，和颜悦色道：“只要我能办到，凡事皆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二、借酒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