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中篇 - 险象环生 ...
-
四
“你到底怎么啦？”早上一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少年此刻更是别扭。
“你好好想想，这是什么嘛？”小姑娘已经绕着他跑来跑去一整个上午了，手里握着一片羽毛非要他辨认，辨认什么？这不就是某种飞禽的羽毛嘛。
“我不知道呀。”
“我都知道了，哥哥你就不要瞒我了！”
“我瞒你什么了？你知道了我还能瞒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亲和姑姑在哪里了？你是不是告诉她们不用担心我？”
“你这都在说些什么？我根本都不识得她们，如何知道和告诉他们？”
“是是，你自然跟她们不相识，但这山里万物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了，对不对？”
少年被问得有些不耐，停下手中动作，道：“看这戗荻树枝大概不足三岁，即是说三年前义父推测我七岁，那这短短十年，我怎么可能把山中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知道个遍呢？”
“不可能啦，你才不是十岁，你肯定已经千岁万岁，跟这山一般大，在我的娘亲的娘亲的娘亲……还未生之前，哥哥你就在这里了！”
看她依然滔滔不绝兴致勃勃，少年无奈了，问：“你是不是昨晚又做什么奇怪的梦了？”
“哪有！我是醒了！然后发现了它！”小姑娘费劲了口舌，着急到有些窝火，又不是丢人的事，也没什么需要撒谎的，哥哥怎么死不认账呢！
“这不过一片飘进洞里的羽毛，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才不是！这是…这是……”小姑娘看他还是好言相对，不知说破了会不会引起山神的愤怒，或显出真身把山洞撑跨什么的，一个不小心要了她的命就不值当了。
“这是什么呢？你戏弄哥哥，哥哥也不生气，但一整个上午了，你是不是也该饿了？我们先弄点东西吃好不好？”少年看她很是纠结，把小脸憋得红通通的，也颇为心疼。
“我不吃！你不认识这片羽毛我就不吃！”每次都靠食物引诱我转移注意，这次可不那么好办了！突然间，小姑娘恍然大悟，问：“那你说，这些石鱼啦雪兔啦，还有那只大雪鹿，都是怎么飞到洞里来的！”
“这个……”少年也有些懵，“我还真没想过。”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住在这洞中，这些食物也一直自动出现，不过幼时种类有些差别，多是瓜果少有野味。但就算遇到义父，与他同住洞中，也从未被义父质问过此事。
丫头这一问，倒令他有些懵，反问道：“难道这山洞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难道这洞还能救人吗？”一个个疑点串了起来，小姑娘越说越是激动，“难道它能辨别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知道谁应该养在洞中陪你玩耍，谁应该一口咬死供你果腹吗？那你义父去哪里了，它不在洞中陪你玩，难不成也被洞咬死吃掉了吗？”
少年心中一痛，知道话语可以伤人，却不知道话语可以伤心。
“我真的不知道，但义父他……”忍住痛楚，他依然在向小姑娘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去找我娘！”被情绪抓住，小姑娘一面因为哥哥拒绝承认感觉委屈，一面又因为说了收不回来的重话，不知如何自处十分羞愧，于是抬脚想往洞外跑。
风暴后的第三日，烈阳当空，正是溪獒出来捕食的时候。
“丫头！”压抑的情绪被理智打退，少年一步追上小姑娘伸出手臂将她拦了下来。
“啊！”小姑娘狠狠一口咬下去，少年手臂上渗出鲜血。
没想到她会张嘴咬人，少年一下子慌了。
可担心的不是自己，却是碰到他鲜血的丫头。
“我要…去找……我娘。”小姑娘舌尖麻麻的，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好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像肿了，好沉好沉啊。
想动动手指头，可是有什么压在身上吗？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
隐隐地，只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好熟悉好熟悉。
“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应该顺着你，对不起…对不起……”
哦，是哥哥。哥哥怎么在哭？哥哥不要哭啊，我不是真的跟你生气嘛。
她拼命动了下手指，不知道能不能引起哥哥的注意。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没有爹，也没有娘，连义父也被我害死了。为什么要我这样受折磨，为什么不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只两足走兽，让我不懂得说话，让我谁都没有遇到，让我一直活在这洞里到死吧！丫头，如今你也被我害死了，我还答应带你去找你娘，原来我什么都做不好！对不起，是哥哥的错，哥哥会陪着你的，这样你路上累了我来背你，你怕黑我就给你生火，我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不怕了，是不是？”
“……唔，”看来动手指没什么用，那还能不能说话？
“丫头？！”少年低泣的声音暂停，山洞中静静的只听到小姑娘有些暗哑的嗓子，喃喃道：“……不…死。”
“丫头你醒了！”少年赶紧把放置一旁的清水拿来喂她喝下。
“你感觉怎么样，痛吗？哪里痛？”少年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救她。
他对自己的了解有限，但他知道自己的血有毒，恐怕这毒比那藓蟒更厉害，不仅能杀死那些飞禽走兽，甚至……甚至是像义父那样精通医药的人。
“……姜，”半响，小姑娘嘴里冒出一个字。
“讲？”少年听得模糊。
“姜……”小姑娘费了好大劲，再喘上一口气，“姜…石斛。”
那长在地下暗河附近岩壁上的药草？少年心中一亮，从前义父书中似乎也有那药草的画像，且被义父圈画了一遍又一遍，多番寻觅都不可得，是上好的续命药草。
“好，你等我！”少年拿定主意起身就要出洞，此刻没有什么比救人更紧要。
小姑娘却伸手扯住了少年的衣角，艰难地说：“……一起去。”
少年看她裹着鹿皮身子仍微微发抖，如果不带上她，恐怕孤身一人也是害怕。
“好。”少年将她裹得更紧些，背上后拿草绳一圈圈绑牢，只留个脑袋在外边，这才出了洞，往那与地下暗河相连的深潭赶去。
正午刚过，几只雪鸮在针松的粗桠上埋首瞌睡。
林中风声渐小，踏在雪上的脚步格外明显，少年知道这是极为冒险之事。
溪獒虽凶狠狡诈，但听力却不够发达，所以它利用飞禽放哨，常常将远在十里外也能发现猎物的雪鸮作为哨兵，跟踪而至，演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他必须尽快赶到峭壁边，但这样一来，不仅脚步声会吸引雪鸮暴露他们的行踪，那些来不及择路而径直走过的雪地，也会留下串串脚印，给其他野兽追踪的指引。
“…哥哥”，小姑娘费力贴近他耳朵，好叫他听到她微弱的声音。
少年依然健步如飞，只微微侧耳，答：“很难受吗？”
“青，冉”一个名字没来由地冒出来， “青冉…死了……哥哥找…娘亲……”
“不许胡说！”少年厉声呵斥：“你不会死！有哥哥在你不会死！哥哥的名字你一定很想知道对不对？等你好起来，我就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你娘亲，听到了吗！”
“…嗯。”她开心地笑了，哥哥说她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死的吧？
五
“你在这里藏好，我很快回来，要是不舒服或遇到危险，就把这石子掷下来。” 抹掉附近的足迹，青冉被他藏在一个峭壁的石坳里。少年不能背她下崖，离开前的检查便尽可能用最短的时间做到周全。他须得迅速找到那救命的药草，但若有个万一，也做好了舍身吸引飞禽走兽注意的打算，必要护着她不至暴露。
从沿途雪地里扒拉来的小石子们派上了用场，少年一个接一个地放在姑娘脚边、怀里、手里，只要她稍一用力，这些石子就会顺着惯性掉下峭壁，如此，他便可以拉住藤条迅速返回，护她周全。
“哥哥，小心。”许是他安慰的话语起了作用，又或寒风刺骨反使人清醒，青冉脸上有了丝丝红润，说话也利索不少。
这些关怀令他更加急迫，虽然姜石斛生长之处极为险峻，但所幸不是绝壁，这次他一定要救她，绝不能再因自己而伤了任何人，也决不许她抛下他，重回孤林深山。
还是那株盘山针叶藤，少年绑一条藤在身上，拉住另一条，一点点下到了旁近的石壁，手脚麻利地拔开每一处灌木探寻姜石斛的踪迹。隔三差五地，他会望向她所在方向，确认她还能撑得住。
青冉关切一阵，抬眼望向对面的雪山。
崖之下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尽头一片高高的远山，有一双金鏊正在云雾之间盘旋。
那是若盘的守护神，是豪族人崇拜的图腾，一种通身金色，十分难以驯服的鏊鹰。
娘说当年遇到爹爹时，第一次那么近地见到金鏊。那只巨大的金鏊从爹爹臂上腾空而起，放佛有通天之力，直冲云霄，舒展着宽厚的双翅，自在地翱翔，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捆住它，让娘亲唏嘘不已。
但青冉没有见过爹爹，更没有见过爹爹的这只神鹰。
这山中的一双金鏊会与爹爹那只相识吗？能彼此相伴真好啊。
鼻子莫名酸酸的，青冉想向这守护神祈求一个小小的心愿。
若盘的守护神啊，若你们也是一家，一定不愿分离吧？求你们帮帮我，让我和爹娘团圆，一辈子开开心心，永不失散。也请你们守护哥哥，若他不必再作山神，就来做我的家人吧。
“丫头，你看！”正欲睁眼，就听到哥哥远远的喊声。
抬起脑袋寻声而去，她看到一株窄叶矮草被哥哥握在手中，开心地不断挥舞。
“哥哥好棒！”这一开心，青冉挥了挥手，石子叮叮当当掉了下去。
“嗷——呜————”怒气冲冲的吼声。
少年一阵触电的酥麻感，糟了！
果然，就在青冉藏身的石坳上方，一只溪獒正威风凛凛地晃动着鬃毛，正是当日想要诱捕她的那只。石坳的灌木和积雪挡住了它往下看的视线，尚未注意到青冉的存在。
但这架势已让青冉和少年双双慌了神，青冉离溪獒更近，少年虽远却整个暴露在它的视线范围内。
两人暗自担心着对方处境，盘算着如何让对方不要轻举妄动，让自己来引开它。
“啊————噢——”还是少年抢了先，他模拟着溪獒相互攻击时的警告声发出挑衅。
溪獒的视线死死锁定少年，很快确定了猎杀路径，杀心立起，爪子摩擦着石块，蓄势待发。
少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看了看下方深潭，拿定了主意。
“呜噢————”伴着第二声怒吼，溪獒猛地一跃，在崖上快速冲刺，一个伸展，跳到离少年极近的一桩树根上，利爪随之深深嵌入树干，可谓判断准确身手敏捷。
眼看溪獒与哥哥的距离不足十丈，青冉的心悬在了喉咙里，干涩地想要引开它的注意力，却在此时偏偏失了声。
“咚咚，咚咚咚”大石块相继滚入潭中，激起层层的水花。
溪獒看向石坳，狡诈的神色显露出来，看来猎物不知一只。
不妙！少年攥紧的小刀换了个握法。
本打算趁溪獒向自己冲杀时，一刀切断藤条跳入深潭，只要溪獒怕水不死堵，他自有办法从别的暗道逃上岸，去解救丫头。
可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哪怕没有中毒也丝毫无法匹敌溪獒吗！
眼下看来只有近身一战，重新拉回它的注意了。
管不了那么多，来吧凶兽！
少年切断攀附的藤条，借着崖壁奋力一蹬，迅速而准确地打掉溪獒斜侧的一堆碎石，溪獒被砸中生气地回头怒视，却被少年眼神中突现的狠劲震住，片刻恍惚。
“丫头躲好，让哥哥来！”依然直直盯着溪獒，嘴上却警告着青冉不要擅自行动。
察觉自己被愚弄，溪獒暴怒着向前跃起，利爪在少年的头顶全力张开。少年松手下滑了一丈，躲开了溪獒的攻击，溪獒因为力道落空悬在了崖上，眼看无法支撑将要坠崖。
少年心想，这下总该叫你常常苦头，反手正准备切割藤条跳下深潭，却见溪獒借力将自己荡起来让上一送，尾巴已卷住旁近藤条，掉过头来，张开血盆大口！
“哥哥————！”青冉大喊，顾不得其他，挣扎着往外爬，手掌被石块划出口子。
丝丝腥味分散了溪獒的注意力，它扑向少年的方位偏了一寸，少年抓住时机斩断藤蔓，坠下深潭，一时激起巨大水花，总算逃出了魔爪。溪獒极不甘心，冲着深潭呼呼喷气，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但崖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愤怒很快化为厮杀的兴奋。
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简直就像嘴边的甜美点心，这次总不能再跑了！
“哥哥！”青冉却丝毫没有察觉溪獒的心思，也没注意爱她们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她一颗心悬着，趴在崖边搜寻着哥哥的影子。
可水花早已落下，水面的涟漪渐消，却始终不见少年出水。
哥哥，你在哪里？！哥哥你是山神，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焦急牵引着她，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面上滚落，朵朵滴在手背新生的伤口上，痛得她周身一颤，却比不得心头的痛楚。
而溪獒见她如此痴傻，十分满意，有了十足的把握就生了玩弄猎物的心思。本可以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却故意慢慢靠近，欲扬先抑地期待着美味。
一步……
青冉哭得双眼模糊双肩抽搐，已看不清水潭，泄气地坐到地上。
两步……
她的呼吸开始不顺畅，那远处的金鏊也不见了踪影。
三步！
溪獒跃身而起！
一把小刀自腹下插入！随着它猛冲的力道一路从喉部剖开直抵小腹！
喷张的血顷刻洒满崖壁，溪獒睁大惊恐的眼睛，直直掉下，摔在潭边的石块上。
少年大口喘着气，脸上身上都是溪獒的血，颇为惊心。
掉下深潭的他一心只怕青冉成为溪獒的盘中餐，来不及浮出水面向她报平安，只能拼尽全力游至溶洞内，再顺着褶皱起伏的洞壁，手脚并用地爬到离溪獒最近的一处出口，顾不得自己被划伤了多少处，他以最快的速度盘着岩石，终于靠近了石坳，算准溪獒的攻击位置，总算给了它这致命的一击。
稍缓一口气，他总算艰难地攀上了石坳前方的平台。
“丫头，你……丫头？！”少年终于松下的戒心瞬间被电抨击。
地上一片杂乱血迹，既无走兽脚印，也没有飞禽爪痕。
青冉早已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中篇 - 险象环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