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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九章 良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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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除夕之夜,楼兰的新年便算是过完了,至于初一放焰火、上元节赏彩灯那些都是中原的习俗,在楼兰并不时兴。虽说过了新年,但返乡过年的生意人们大多还未归来,很多铺面都是店门紧闭,此刻已是傍晚,那些开张的店铺也早早地关了门,城中煞是冷清。
我百无聊赖地在城中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口,守门的侍卫见是我,立即提高了二十万分的警惕,脸上恨不得写着“公主勿近”几个大字。我悻悻而返,嘴里骂着:“死沙依,坏沙依,叛徒!”
娜莎一听我骂沙依,立即开启了回护模式:“公主,沙依将军绝不是成心的,你们一去匈奴多日未归,你又受了伤,他职责所在,总要向王上有个交代。再说以王上的英明,即使沙依不说,她也一定猜得到。王上不准公主出城也是为公主好……”
“好了,好了!总之都是你们有道理……”我跺着脚,鞠了一捧路边的积雪团了一个雪球,用力扔了出去,雪球在空中飞得老高,打在一扇半开的窗棂上。
那窗棂是一家茶楼的二层,窗边恰好坐着一位饮茶人,应是被我的雪球惊到,一颗脑袋伸出窗外。那人头戴斗笠,斗笠上罩着面纱,他掀起面纱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放下了。
我仰着头定定地看了那人一秒,嘴角不住地抽搐了几下。
娜莎见我这幅模样,连忙问:“怎么了,小公主?”
我拽着娜莎进了路边的茶楼,“娜莎,我口渴,要去喝茶。”
待走至去往二楼的楼梯口,我拦住娜莎,道:“娜莎,我觉得你刚才说得非常有道理,我太对不起沙依大哥了。我想一个人品品茶,静静思过,你就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打扰我。”
二楼是一间间厢房式的茶室,我上了二楼,找到那间厢房,推门而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人摘下斗笠,斜倪我:“有这么好笑么?”
我揉着发疼的肚子,说:“上官安,你这副打扮,实在是太好笑了!”
上官安一身胡服,并未束发,黑发如瀑,加上斗笠和面纱,往那儿一坐,外人还真以为是个怕羞的女儿家呢。
我笑了半天,这会儿着实渴了,兀自斟了一杯茶,问:“你来楼兰做什么?”
上官安将一盏花灯递道我手中,“今天是上元节。”
哦,原来今天是长安的上元节呀,想想今日长安的热闹繁华,再看看楼兰的寂寥清冷,不觉有些怅然。
我接过花灯,是一盏八角八面灯,每一面画着一匹小马,马上的少女姿态各异,有的扬鞭,有的拉缰,有的……灯筒正中驾着一盏烛火,烛火燃烧升腾出热气,热气流催动里面的夹层旋转,看上去就像一匹小马在不停地奔跑,马上的少女也鲜活了起来。我爱不释手,道:“这灯真是巧夺天工。”
上官安呷一口茶,“这叫走马灯。”又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一包吃食,招呼奉茶的小二拿去热了。不多时,小二便奉了一盘切好的吃食进来,是一盘鲜艳的桃花饼。
我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嗯,这饼里有春天的味道。”
上官安漫不经心地道:“幸好你们这种荒野之地天气寒冷,否则,这饼非生霉不可。”
我吃着桃花饼,忽地想起来,问:“你私自离开长安,不怕皇上责罚?”
“上官将军已经缠绵病榻好一阵子了,待我回到长安,他自会好转。”他语气清冷,像是说着无关的旁人。
走马灯有一面画的是少女在夜空下策马奔驰,一轮明月映在天际,角落处印着两行浅浅的小字,字迹清逸,潇洒之中带着遒劲。
我看着那行小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于是打趣道:“哟,这不会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吧?你又转手送了我!”
上官安斜倪了我一眼,吹起了萧,萧声清扬,悠悠荡开。
我盯着他修长的手指,“你还会乐器,我怎么不知道?”
他忽地停住萧,凑过身来,狭长眼睛,漆黑眸子,就这么盯着我,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疏离:“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复又吹起了萧。
他并未束发,黑如金墨的长发只松松地绾着,夜色降临,有些微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他发梢轻扬,衣袍飘飘,仿若世外仙人,飘逸出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明明是情人间的相思之曲,他却吹得百转千回,曲调凄婉,听来略有悲意。听着听着,千般思绪涌上心头。母后很生气,不许我离开楼兰,我的所作所为真会为楼兰引来祸事吗?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刘缌?总觉得和他隔了万水千山之遥,不,不仅是万水千山,我们之间隔着银汉迢迢,也许……还有国恨家仇。
我默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突然大声问道:“有酒吗?”
上官安将他的杯子推至我面前,我才发现他喝的不是茶,是酒。
我一仰头,将杯中酒一干而尽,辛辣的感觉自舌尖涌进肺腑,又自肺腑散至全身,是大漠最烈的烧刀子,上一次喝这酒还是和刘缌一起在浚稽山脚下的军营里,时光荏苒,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上官安也不管我,兀自抚着萧。我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杯,只觉得眼发花头发沉,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烧刀子的酒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自桌上悠悠转醒,揉着发麻的肩膀,走马灯已经不转了,上官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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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上元节,商人们陆续返城,楼兰的夜也渐渐热闹了起来,但真正热闹繁华起来要等到春暖花开了。我闲来无事,向娜莎学起了绣花,只可惜我在这事上很没天分,总是绣不好,不是扎着了手就是落错了针。
这一日,正在绣花,娜莎急急地进来,递给我一个信笺,“小公主,这是给您的。”
洁白的信笺上写着我的名字,罗兰。
我捏着淡雅的信纸,问:“这是哪里来的?”
娜莎道:“我今儿在市集上挑拣丝线,一个小孩儿将这信笺塞到我手中,说是有人付了酬劳,务必交给收信之人,给他信的人戴着斗笠和面纱,他也不知是何人,只觉得声音尖尖的。”
萧索的风带着呜咽穿过空旷的街道,家家门户紧闭,只有巡逻兵的影子来来回回。自我和沙依从匈奴回来,母后便下了楼兰有史以来最严的宵禁,申时之后,不得外出,违者斩。
“去那边看看!”
“刚才看到那身影往那边去了!”
……
巡逻兵们呼喊着,四处搜寻。
我紧了紧肩头的包袱,猫着腰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地前行着。
忽一人大喊,“在那边!快报告将军!”
巡逻兵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我拔腿便跑,忽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拽,我已钻入了厚重的披风之下,沙依眼中半惊诧半痛楚,“小公主,你……”原来他是今夜的当值将军。
我一昂头,“你若要告发我,就尽管去吧。母后已经软禁了我这么久,这么活着真是生不如死。阿拉松说,小狼若想变成真正的狼王,不经过历炼是永远无法称霸草原的。”
沙依沉默不语,违反宵禁是要杀头的,母后立下了规矩,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见他终是不忍,放软了声音,恳求道,“我在城中实在是憋闷,就是想去长安看看,去去就回,只要他平安……。”
远处的火把映在他眼中,升腾起两个小小的火苗,沙依叹一口气,将一只错金铭文虎符节塞到我手中,嘱咐道:“关塞的守卫只要见了这个符节就会放行,不会过问所持符节之人。这个符节一定要收好了,过一阵子我自会去找你取回。”说罢,将我推至角落,对着巡逻兵士一声号令:“去那边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