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春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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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金侁策马回府后，直径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将书房暗格内放的一摞册子全拿了出来，那些本子皱皱巴巴的，似是经常被人翻阅。金侁坐在书桌前为自己点了一盏油灯，一撇头瞧见砚台旁的桃木剑时微微勾起了嘴角。
待他再垂眸时，脸上的表情早已变得冷峻。
王黎小时候的事，但凡与皇宫有些关系的人都明了。而这其中必定要提的便是朴中元了，这十年中，是没人敢质疑朴中元的，因为一定程度上，他就代表着王黎……
金侁细细翻阅着这些册子，上面记满了王黎这几年的大大小小的政绩。金侁将有朴中元参与的政绩都标了红，不知不觉，整本册子布满了红点。
“削减税收，减少征兵……”
“将服兵役的时间缩短至……”
“与女真国建立贸易往来……”
“增加物资出口……”
……
金侁读到这儿，脑子“轰”一下的炸开了，他不禁抬手扶住了桌角。古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果然不假，这些事情的发生他都在场，可他并没有觉得不妥。如此细细想来，当今高句丽的军权……怕是要不保了……
金侁抬头向窗外望去，天已经微微泛亮了。又是一个不眠夜，金侁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思索片刻最终拿起马鞭向府外走去。
一夜未眠的除了金侁外，还有王黎。
王黎从晚宴提前退场后，躺在床上竟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他又一次的翻了个身，用力按了按那颗跳的飞快的心脏。怎么回事？金侁只不过是伸手帮他捂捂手罢了，王黎伸出双手，在月色中细细端详着——这双手在几个时辰前曾被金侁的炙热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想到这里，王黎觉得自己的脸蛋又一次的滚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吱呀——”他寝宫的大门被谁大开了。
“谁？！”王黎坐起身，厉声问道。
“黎，是我。”朴中元直径推开内室的门，走了进来。
“啊，师父好。”王黎从床上站了起来，向朴中元微微欠身道。
“黎儿啊，坐。”朴中元伸出手，死死的抓住王黎的肩膀，将他按在了床上。
王黎心中“咯噔”一下，自觉自己今日在晚宴上定是惹师父生气了，于是默默低着头不言语。
朴中元也坐了下来，随口问道：“今日在晚宴上吃的可好吗？”尽管那语气稀松平常，可王黎听的冷汗都下来了。
王黎吞了一下口水，低声应道：“还，还好。”然后想着这样干瘪瘪的回答似有不妥，于是客气的回问道：“师父吃的可好？”
没想到，朴中元摇了摇头，衬着月光，王黎看到朴中元紧皱着双眉，目光似刀。
“师父哪里没吃好？是哪个厨子的责，告诉我，我让他去慎刑司领罚去！”王黎讨好的往朴中元身边靠了靠。
“怎么这会儿处罚的话张口就来了呢？”朴中元裂了裂嘴角，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王黎紧抿双唇，低着头，半晌没说话。果然，是为了吴灼的事。王黎心里悲凉的想着。从小王黎对朴中元的话都是言听计从的，哪怕是国事，也因着朴中元懂得分寸，从未说过僭越的话，所以他也是很少反驳的。
但是，这一次王黎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说好话哄着朴中元了，他抬起头正色道：“吴灼是禁军统领，若我伤了他的心，他以后如何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朴中元怕是也没想到王黎今天竟然敢正面反驳他，于是一时间被问的语塞。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静的连窗外呼呼的风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片刻后，朴中元幽幽的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道：“你还是小，以后莫要擅做主张，凡事还是该与为师商量着来……你只管记住，为师是不会伤害你的！”
王黎听到这话还想开口反驳他，但是朴中元却突然起了身，向王黎欠了欠身，说了句：“微臣告退。”便拂袖而去。
王黎看着四敞大开的屋门，自嘲的笑了笑。半晌低声喃喃道：“每次都是这几句话打发我……”
王黎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却睡意全无。他再度睁开眼，怔怔的盯着头顶的帐子，止不住的颤抖。
傀儡，朴中元只是要他做傀儡。今天只因为这件小事没有顺他意，他就差点翻脸，那往后出了大事呢？如今自己的羽翼还未丰满，还有好多地方需要依靠他的势力才行！细数宫中为他所用之人哪个不与朴中元交好？想到这一点，王黎觉得自己特别的失败，虽然已经成为高丽的一代君主，虽然这高丽到现在为止仍然平安无恙，但谁说的准这往后的事……
那么金侁呢……他会是哪一方的人？不过确实没见他们走近过……王黎这样宽慰着自己，暗暗在心中部署自己的计划，王黎确定的是：无论如何，他这王权都不能让朴中元夺了去，不管他是为了什么，都不可以！
清晨，王黎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拓骏景忽然轻轻推了推门。
“王上，金将军求见。”拓骏景小心翼翼的通报道，但是他话语中难掩的喜悦还是让王黎敏锐的捕捉到了。
“宣。”王黎坐起身正欲推门，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梳洗，于是又改口道：“不对，你让他先去偏殿等我吧！”
王黎又折回屋内，床边已经摆好了水盆，在旁边也放好了几块干净的帕子。他不习惯那么多人伺候他，所以他宫中除了四个近身的丫鬟，几个粗使太监，剩下的便只有赵钱儿跟拓骏景了。这两人在王黎心中虽是仆人却更像朋友，所以平日里他也不爱使唤他们，都靠自己来。
看着王黎洗漱完毕，几个丫鬟才推门而入，四人一齐福了福身，两人分别端着水盆和帕子退了下去，另两人则细心的给王黎梳起头来。
虽然王黎身子骨瘦小，但这一头亮黑如墨的长发养的是格外好。这几个小丫鬟平日里没少夸赞过他，可他却只是笑笑，不再多话。那几个小丫头也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什么脾气，便也不会多说，只是安安静静的梳完头行完礼就退下。
王黎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瑞凤眼，眼含流光，鼻梁高挺，因着皮肤白皙，衬得双唇格外鲜红。
“这不都长这样嘛……”王黎咕哝着，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小丫鬟每次见着他都面红耳赤的，害羞的不行，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王黎转身推门向外走去，果然瞧见拓骏景正候着。见王黎从里面出来了，他才快步跟上，低声在王黎身边耳语道：“奴才已经将将军安排妥当了，王上放心。”
王黎一想起早上拓骏景来通报时欢快的语气就有点吃味，于是别扭地说道：“骏景伺候金侁，我自然是放心的。”
拓骏景一愣不知如何接话，如此脚步一滞竟落了王黎一段路，正要抬步追上去时，王黎开口道：“你下去吧，朕和金将军坐一坐就去上朝。”
拓骏景听到这话后，恨恨的咬着牙应道：“是。”
王黎把拓骏景打发走之后，觉得心中终于顺畅了一点，于是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偏殿走去。
偏殿里的金侁坐立难安，见是王黎推开了门，连忙起身去迎。
“金侁，你猴急什么！”王黎一打开门就见金侁迎面而来，吓得连忙往旁边躲了躲。
但是金侁却未打趣，面色沉重的拉着王黎坐在上位，自己则单膝跪地，低着头说道：“王上，臣罪该万死！”
“怎么了？”王黎被这一跪整得云里雾里。
“臣，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金侁不确定王黎知不知道朴中元最终的意图，不敢贸然开口。
“哎呀，这里只有咱俩，还要君臣相称么？”王黎扶起金侁，将他按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臣该死……”
“啧！”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黎瞪了回去。
金侁连忙改口道：“我，我错了！”
“说吧，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火急火燎的？”
“是关于……吴灼……”金侁用余光偷偷瞥了王黎一眼，当王黎听到“吴灼”这名字时，皱起了眉头。
“又是吴灼……”王黎不耐烦的说道。
金侁见王黎这反应有些反常，于是问道：“还有谁跟你提过他？”
王黎想起吴灼就想起了朴中元，一下觉得心烦意乱，于是胡乱找了个借口把金侁搪塞了过去。
金侁自是不知昨夜发生过什么，只当王黎有着不便和他说的秘密。那这秘密会不会是关乎朴中元的？这个想法让金侁欲言又止了，他怕自己的怀疑让他和王黎的关系产生隔阂……但是金侁又真的不想看着王黎被利用，只好暗示道：“黎，你最近好像格外在意那些文臣的想法，我们这些个武将都跟被打入了冷宫一般。”
王黎以为金侁是在博关注，不禁莞尔道：“如此……你想怎么办啊？”
“该到春猎的日子了，今年就办大一点吧。”这是金侁想到的最稳妥的一个办法，每年的春猎朴中元都不会陪同，到时借着春猎再向王黎说说如今高丽军权的问题，想必他一定能想清楚个中原因的。
王黎倚在床榻上，认真的盯着金侁的一举一动，唇边漾着一抹暧昧的笑意。他见金侁说完话，便想都没想的就答应道：“好，怎么都好。”
只要有你在，就好。
偏殿里正酝酿着不知名的情愫，而这一边的拓骏景却不好受了。他没能偷听到王黎跟金侁的谈话，也没能见到金侁，这双重打击让现在正在罚跪的他心中燃起一股怒火。
“杀了他！”朴中元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眼神毒辣的盯着跪在他面前的拓骏景。
“师父……”虽然拓骏景如今确实有杀人的冲动，可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丢掉，他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怎么？不想让金侁对你刮目相看？”朴中元准确的戳到了拓骏景的痛处，这一次拓骏景没有再反驳。
“你是师父的好徒弟，不像宫中那位，如今翅膀硬了就不听我这老人家的话了！”
“师父您哪里的话，在骏景心中，您永远壮如少年啊！”拓骏景低着头说着那些违心的话。
他知道自己如今作恶多端，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他踏踏实实、安分守己的活着，那么他一辈子都得不到金侁的正视，他想要金侁像对待王黎哪样对待他，可是……并没有！已经十年了，金侁抬眼看他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拓骏景猛的抬起头，他用膝盖努力的往前蹭了几步，泪眼汪汪的对朴中元说道：“那师父这次一定要帮我在金、金侁面前多说几句话！”
朴中元见拓骏景是真的应了下来，才又重新换上慈爱的面孔，轻轻捋了捋拓骏景的头发，轻声说道：“没问题，师父这次肯定多帮你说几句好话！”
春猎的日子如约而至。王黎把宫中所有会骑马射箭的奴才全带了来，生怕来春猎的武将们不尽兴。他还特意在狩猎场中腾出了一片空地，等着晚上臣子们狩猎归来时，大家一起围在篝火旁吃酒烤肉。
那些武将们看着这位小王上如此的上心，当场向王黎又拜又跪，表了半天的忠心。王黎是留了个心眼的，他细细打量了一遍那些跪拜的武将们，把这其中瞧着眼生的都偷偷记了下来，计划回宫之后好好拉拢一番，留着以后为自己所用。
王黎坐在高台上，环顾了一圈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众爱卿为我高丽的繁荣昌盛费尽心思，朕感激不尽，无以为表！朕只能倾尽全力让诸位爱卿不后悔跟了这么一位平庸无为的君主吧！”语毕端起桌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在台下欢呼着，大喊着“高丽万岁！王上万岁！”
如此，春猎就在君臣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开始了。
王黎的骑马射箭都是金侁教给他的，两人幼时就常偷偷跑到狩猎场里玩耍，要说王黎的爱好，比起吟诗作画，他还是更喜欢狩猎的。所以，这狩猎场是王黎给自己最舍得花银子的地方。
狩猎场的空地后面有座高山，高山脚下有一片茂盛的丛林，谁都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奇珍异兽。不熟悉地形的武将们只敢在空地附近随意猎捕些野兔野鸡，胆大些的也只是在丛林浅处猎些野狐。
王黎和几位老臣寒暄完之后走下高台，从赵钱儿的手里接过缰绳，他捋了捋爱马的鬃毛，见马儿高兴的甩了甩头，然后翻身上马，轻呵一声“驾”，那马儿一个仰头就直径往丛林深处跑去了。众人惊叹着王上飒爽的英姿，却没瞧见还有人也跟着一同跑了进去。
那马儿跑的飞快，王黎坐在马背上心情大好，便也不理睬身下的马要跑去哪里了，毕竟这片林子他闭着眼都知道是哪里。
王黎顺势躺倒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耳边充斥的呼呼的风声。那马渐渐跑进了林子最深处，这里鲜有人来，植被生长的格外茂盛，高耸的树木将阳光遮盖的只剩几点光斑。
“咯噔咯噔……”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王黎睁眼开微微一笑，他听得出来那是金侁的马。
于是他突然心生一计，翻身下马，将马儿藏在更深的树林里，自己则躲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马蹄声逼近，王黎随意折断一根藤蔓，反手用内力将那半截藤蔓向那马上之人扔去。
马上的金侁见有东西向他飞来，便一个错身躲过，然后伸手去抓。
金侁见自己只是抓到了根树枝，又想到这深林除了他也就王黎会来了，于是，轻轻勒马，朗声道：“阿黎弟弟，你莫要如此任性啊！”
“嘁！就你厉害！”王黎见自己的小计谋被金侁识破，讪讪的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
金侁见出现的果然是王黎，催促身下的爱马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下了马，有些小得意的在王黎面前晃了晃树枝。
王黎欲抢过那根树枝，可金侁伸直了胳膊偏不让他碰，两人推推搡搡间一起跌进一旁的树坑里。
王黎腾地一下坐起身，看着自己那身白袍不禁脏兮兮的还被树枝刮破了几处 ，埋怨道：“金侁！都怪你！”
金侁自知犯了错，也不管自己身上如何，连忙扶起王黎，替他将头上的落叶摘了下来，掸了掸他袍子上的泥土。
王黎见他如此讨好他，不禁偷偷扬了扬嘴角，也伸手轻轻把他头上的干树枝择了下去，将他的碎发别在了耳后。
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之后，便站了起来。这坑不深，半人高而已，就在他俩正要翻出去的时候，树林里又传来了两种马蹄声。
“嘘，有人！”王黎轻轻按住要有动作的金侁，于是这俩人又重新猫回了树坑里。
“那个……我是要去见王上的，你为何把我带来了这里？”是吴灼的声音，但他说完话后，还未听到回答金侁就翻出了树坑。
“小心！”金侁冲吴灼喊道。与此同时，吴灼闷哼了一声便倒下了马。
“金侁！”王黎也听出了箭离弦的声音，不过他却没有金侁的好身手。所以，待王黎爬出树坑之后，吴灼已经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是谁放的箭？”王黎连忙跑到吴灼身边，那箭射在了吴灼的身后，他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大片血。
金侁摇了摇头，眉头紧锁道：“我并没有看清……”
王黎伸手去探了探吴灼的气息，轻叹了一声“不妙”，然后吹了一声哨子将他的爱马叫了过来。
王黎起身摸了摸马头，说道：“去叫人来！”说罢还轻轻拍了一下那马儿的屁股。马儿似乎很通人性，长嘶了一声便往树林外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春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