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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两生妖花 ...

  •   天亮了。
      雾霭缭绕的不巅山与往常并无不同。
      霍惊杨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脚一踢,酒壶滚动的声音令他全身冷颤:“该死的酒。”撑地爬了起来,四周寂静无一人,“人都到哪里去了嘛……”他对着空荡的林木大声喊着,只有树上的小猴跐溜过了他的眼。
      一路靠着回忆踉踉跄跄回了水灵妖洞,依旧是一袭繁华未退去,但是霍惊杨的脑海里除了闪光着的雪精灵,还是一无印象。
      阴寒之气却突然袭来。
      “霍惊杨!”洛小玉一个巴掌就把他呆愣住的脑袋拍醒:“极寒之日!你要活生生在这里被冻死吗!”霍惊杨单衣薄衫,嘴唇渗出的苍白让洛小玉大吃一惊,极寒之日是妖气最弱之时,为何他这般苍白?
      “喂,这么点冷你就受不住了?”洛小玉刚问完,沈俊卿不知何时到了:“快点随我去水灵妖洞的地洞里去,极寒之日,不巅山时序混乱,很容易导致一些修炼不精的妖物丧失心智,还不快快回去。”
      洛小玉频频努力点头,陪着沈俊卿将脸色苍白的霍惊杨抬进了地洞。
      “水灵妖洞原来这么大,没想到这里还别有洞天。”萧诗诗一边剥着鲜绿的葡萄,一边看着沈俊卿将霍惊杨扶了进来,“找到了啊。”
      “谁知到啊!这家伙,昨晚不知道喝醉滚哪去了!”洛小玉没好气的,澜裳可是调侃道:“有些姑奶奶也没怎么清醒啊……”
      “臭小鬼!居然顶撞我!”洛小玉撒开步子就追了上去,文杏跟在两人后面,直跟着跑:“不要!不要!”
      “真是爱闹腾。”沈俊卿摇头,道:“诗诗,你看霍惊杨的脉象似乎不对啊,他全身突然无力的样子。”
      “你不是说,极寒之日,是妖怪控制自身法力最薄弱的时候吗,他怎么这么虚弱样?不如问问白大夫吧?”
      沈俊卿才点头,又想起:“新婚燕尔,难道为了这家伙打扰他们吗,我看……不如找找蝠精他们,兴许知道。”
      萧诗诗撇嘴一笑:“你以为谁都像你,成了婚就懒散不动了?一清早,云霜姑娘就和白大夫一起出去了,嘱咐我极寒之日不外出,她说他们凡人之躯没关系,倒是要看不巅山最美的景色呢。”
      “最美?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沈俊卿看着霍惊杨的脸,他没看见,他体内的天衍之气在疯狂压制着一股赤红的力量。

      不巅极寒,遥遥皑皑,尽是山轮之雪。
      “你说的就是这里吗?”头顶着山雪,白墨非抓不住,疾走在前的傅云霜。
      依旧是厚重的白衣红绸,围领一圈胜雪的轻毛,似雪中一绺漂泊无形之痕。“跟我来。”欣悦的神色在她脸上显得轻快,仿佛这狂乱的风雪只是清风小雨。
      傅云霜一把抓住身后的白墨非,喊着:“走!”便双双用力前跳,风雪刮得更近,气流冲击着眼睛,白墨非只是紧紧抱住身边的女子,雪吹得他的眼睛看不到傅云霜脸上的喜悦。
      风雪,在这风雪崖之下,慢慢停了下来,天空却有一丝光亮透射出来。
      白墨非渐渐挣扎着睁开眼前,他以为的一片白茫茫,却是满眼的花海——双生之花,高高的黑色株茎上盛开着如白莲般透嫩的白色花瓣,同茎之上却是红色花瓣的妖花,两者细密柔长的十三片花瓣在寒气之中交错,而在花海之中对着他微笑的云霜,他已分不清,何人是花。
      “这就是……不巅山最美的花吗?”
      “只有极寒之日,才会从雪地之中开放,极寒一过,便化作雪水消失无迹,这便是妖花,你不知道它从何来,也不知道它将何处去。”
      白墨非缓缓站起身,这妖花没有一丝香味,却在胸口感受到了极为舒悦的清爽,偶有小雪偏偏下,沉甸在花瓣上,一压,一弹,便是迷迷蒙蒙的雪雾。
      如真似幻,此真幻境耶?此非幻境也。
      “如雪皎洁,如血妖冶,不愧是妖中之花。”白墨非尚未感叹完全,傅云霜手指轻轻触碰一株妖花,花朵倏忽收拢了起来,成了红白两个花苞。
      “怎么了?”白墨非问。
      傅云霜脸上一阵倏然而逝的失落,“没有妖力之人,是没有资格享有他们的美丽的。”攥紧的手掌,白墨非才记起,眼前如他一般消褪了奇骨的爱人,已经是一介凡人了。
      “你只是需要习惯。”他安慰道。
      傅云霜摇摇头:“不,是解脱了。没有了枷锁,没有了怨恨,也就不再配和这妖冶之花盛开在冰寒的极地了,我已经走进想要的幸福里了,反而是我,为它们可怜。”
      白墨非拿起了白玉箫,随兴而奏了一曲,听了乐声而欢乐起来的妖花纷纷舒展得更为饱满。傅云霜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在那箫声之中沉浸入了一种恍惚的回忆,溪华山下,琴箫合鸣,好像一切回到了过去,然而这次,我绝不放手。傅云霜的手指温和地轻触着白墨非的脸,她要仔仔细细将这个男人的形貌刻在记忆里,化成灰烬都不要忘记。
      生是怜爱,一晌贪欢。再无相别,永世同缘。
      两生妖花便是两个她,一个纯洁无暇似我爱你的心灵,一个爱恨如火不饶恕任何罪过,曾经不可一世的九灵之妖,天帝啊,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吗,在你的安逸的眼皮底下,开始我的幸福。
      像极了傅云霜此刻面庞的妖花突然通通受了惊吓般收拢了起来,白墨非靠在她身旁,似有不祥预感。虽然不能感觉,但是身边白玉箫的抖抖之音还是在向他警示。
      收拢的妖花突然纷纷俯下了身子,踩踏在妖花之上的是一股水流形的人影:“云霜……似有好久不见啊……”白墨非本能地将傅云霜护在身后,那团涌动的水流人影哼了一声,奔出的两股水流一边冲向白墨非,一边冰冻成了冰柱,眼见白墨非的胸口就要被冰柱穿透,傅云霜眼疾手快,将白墨非肩膀一抓,速度换了身,冰柱触打了傅云霜后背一下,随即纷纷碎裂开来。
      诡异的水形男子沉默不语,一丝受压的鲜血残留在傅云霜的嘴角,“你要做什么!”眼睛中暗藏着怒火的白墨非紧抱住她,再不许,一丝伤害。
      “你忘了……”潜藏着悲凉的声音从水形人中传来。
      “我忘了?”傅云霜笑着转身,那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他:“我本该忘记的,是你让我记起来,可是你呢,你又为此做过什么,我遍体鳞伤,你却安如泰山,我心底这份仇恨,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你?是你在利用云霜?”白墨非的大脑越来越清晰,眼前的人他已经猜出来了。
      “利用?呵。”男子不屑:“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而你变成这副模样,不是向我求救,却在这里和男人亲亲我我,你把你的母亲忘了吗!”
      提到“母亲”这个字眼,傅云霜坚硬的神经突然软弱了下来,她没法忘记,男子唤醒她沉睡的记忆,那一幕,胭脂生生被天雷所击,魂飞魄散的哀嚎,她永远不会忘记。
      “云霜……”白墨非抓紧她的臂弯,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她现在面容难受得苍白。
      那人形水团默默伸手而诱:“随我回去,把你的任性收起来,燃起你复仇的斗志,为了你母亲,更为了你自己,这份仇恨不消解,你永远得不到解脱!”
      “够了!”傅云霜几乎心痛得用嘶哑的声音吼了出来:“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一份安宁,你想要的不巅山你都拿去好了,你既然这么有力量,你为什么不帮我的母亲复仇,为什么你又没有办法救我的母亲!”
      男子浑身一震,“你为什么不能救我的母亲”死死扣住他脑海,他厉声喝道:“你应该把这句话问你那个懦弱而无能的父亲!可笑的天界大将,会在你毁灭天庭的时候给你答案的,留着你的问题给他才是!”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傅云霜深吸一口冷空气,“自始至终,你都借着我婴孩时的零星回忆告诉我一些事情,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么多年,我从未问过我自己。”
      “愚蠢的女人!自以为自己的问题很聪明吗!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再比我爱你的母亲了!这就是答案!没有我,你活不下来……孩子,跟我走,自暴自弃,沉溺在这种凡人的自甘堕落的情绪里,不该是你的结局。”男子的话语仿佛敲动了傅云霜的心,白墨非紧张将傅云霜后拉,时刻与那男子保持着距离。
      “凡人……不要做愚蠢的举动,我只要动一下手指,你会陷入再世的轮回里,永生永世让你一有记忆就陷入轮回……放开你的手,云霜,随我去!”
      “我不。”傅云霜低声却很有力,“你说你爱我的母亲,我不怀疑,你救了我的命,我也心怀感激,但是你没有办法驱使我选择走怎样的路了,从现在开始,我傅云霜再不听从任何指使。”
      “云霜!”男子近乎咆哮的声音,可见水团在剧烈地抖动。
      “想必,你就是南海王,乾禛吧,这么不敢示人,还以为是哪路豪杰。”白墨非冷冷的语气,让那水团呵呵两笑,换成了人形,蓝衣男子一身高贵儒雅的王庭装扮,乍眼而瞧,和有毁天灭地之心人的形象完全不符。
      “有礼了。”白墨非稍一点头,乾祯更是笑得生冷:“我倒以为溪华山人有什么好弟子,原来是这般酸儒的书生。”
      傅云霜语气平冷:“请你离开。”
      男子下巴微抬,有不可侵犯之意:“云霜,我当你是神智迷乱,好言相劝,你却如此不领情,凭你现在的力量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让他们一个个消失……”
      “你不会的,他们活着,就是我的弱点,没有了弱点,你又如何控制得了我?”
      “聪明,但是还不够。”乾禛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又化为水流飞走,还将这满地的两生之花以水流铺散冰冻,一解冻,花瓣也便纷纷碎裂……
      “可恶。”白墨非看着混撒在雪中零散的花瓣,心有遗憾。
      看着那人散去的身影,傅云霜这才觉得一种莫名地恐慌,为什么,不管是有力量还是没有力量,宿命,却始终不放过她。

      “你们去哪了?不巅山的美景可是看够了?”沈俊卿折扇敲着肩,萧诗诗正端出温茶:“外面冷吧?”
      白墨非和傅云霜紧致的神色不同,“风雪是大,不过见了不巅妖中之花,也算不负此行。”沈俊卿呷了口茶,“哎,可惜有人就要断了此行喽。”
      “此话怎讲?”傅云霜灵敏的预感很是不妙。
      沈俊卿扣下的杯子发出了一声闷响:“蝠精说,霍惊杨体内的有三股异力向来平衡,可极寒之日,一股自身奇力虚弱一场,黑蚩之力和天衍法力相互争斗不休,怕是心肺都受不了了……”
      “蝠精什么时候也对这三脉之事如此了解。”白墨非掀开了后房的轻帘,众人跟随而去,只见蝠精悬于半空,正在闭目冥思,而床榻上的霍惊杨气息喘喘,冷汗直渗。
      白墨非搭脉而思,仿佛正是感到了一股奇异之力正在拼命压制霍惊杨体内涌动激烈的黑蚩之力和凝缓厚重的天衍真力,“这是何力……”白墨非一时也不清楚了,但是隐约感觉,这股力量就是他初眼便觉霍惊杨不似凡胎的缘故。
      傅云霜一旁静默而立,倏然似有所想:“今日极寒之日,我们在此躲避极寒之日的寒力,正是因为这股寒力是三界轮回妖界最脆弱时候仙界外力的渗透,难道是霍惊杨也被这股仙力影响了?”
      傅云霜这一说让白墨非茅塞顿开:“还记得霍惊杨唤醒了沉睡的银镯刃吗,我始终觉得,他体质特 异,或许,真是有妖力在内。”
      沈俊卿哼哧了一声:“白墨非,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吧?我们这些为妖的精怪都没感觉他是我族类,怎么可能他是妖呢。”
      沈俊卿话音刚落,洛小玉捧了一大把红艳艳的水野果子而来:“妖?谁是妖?”
      众人见洛小玉进了,都不说话了。
      “你们都围着霍傻子干嘛?他又哼哼唧唧哪里不舒服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她心头窜出火苗来。“喂,霍傻子?”洛小玉一推,霍惊杨还是不说话。“云霜姐!白大哥!他怎么了!”洛小玉急了,手中的果子都散落一地。
      “你别急,极寒之力,可能引起他体内的真流运转不畅,才致昏厥。”傅云霜坐到床边,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洛小玉望着白墨非,他也只是微微一点头。
      “那就离开这里啊!极寒之日要多久?他会不会撑不过去!早知道就不要乱吸收那么多奇怪的力量啊!”洛小玉一说,让白墨非一警醒:“说的也是,离开不巅山,自然不受极寒的影响,他体内的三股真力可以恢复平衡,但是这三股力量相互纠缠,难保哪一天不会因为此消彼长而再度入危。”
      “嗨,这极寒之日可短,明天就过了,白墨非仔细查看着他便是了。明日一过,自然便好,再寻根治之法也不急。”沈俊卿也轻松劝道。
      洛小玉抹了下湿润的眼角,低声应了句。白墨非便一笑:“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我在这里看着,你们都围着,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傅云霜起身,正要拉洛小玉外走,她却定住了一样,“我陪在这儿。”傅云霜不强求,示意了下白墨非,也随众人掀帘而出。
      洛小玉坐着坐着,眼泪竟啪嗒啪嗒流了下来:“都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她没有遇上我,没有陪我去找爹,没有那么那么多事的话……”白墨非将药箱中的银针铺展开来,轻叹一声:“倘有如果,他还是会这样的。”
      洛小玉不懂,揉了下眼睛。白墨非继而说道:“遇上你便是遇上了,难说他不遇上你,他的境遇就会好得多?况且,他终有一天要知道自己是谁的。天衍一劫反让他有点觉悟了,他可不是山野小子这么简单。”
      “我不想要他当什么盖世大侠,我想他好好的,他就是那个刁钻胆小的霍惊杨也就罢了!我们回洛乌城,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你……”白墨非似有所感,洛小玉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人。
      “我怕……我只想要现在这个一无是处的霍惊杨……”——因为我害怕,背负越多,痛苦越多。
      白墨非无奈苦笑摇了摇头:“呵,若他真是一无是处,你也不会喜欢他了。恰是这一路,他生生死死,磕磕绊绊,你才长留左右啊。”
      洛小玉骄傲的神经已经衰竭,好像没有任何反驳来对白墨非的这番话,他看人太清了,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
      门帘忽地大掀开,竟是澜裳牵着文杏窜了进来。澜裳已经比文杏高了一大头了,文杏的厚袄显得胖胖可爱,冻红的小脸,头上还戴着红白妖花所作的花冠。白墨非莫名有些气恼。
      “哪里来的。”他低声询问,却似早已知了答案。
      “嘿嘿,只有我知道的神秘地方,可好看了,这种花要多少有多少,文杏可喜欢了。”
      白墨非的脸色愈加显得阴沉:“此话甚美,由此须得它自由生长,拔根去茎以作装戴,不过一时。”
      “反正极寒一过,这花也会枯萎的!正是极寒仙气渗入我们不巅山,这妖花才会开放,所以都说,这妖花可能是引路之花,顺着它开放的源头而走,能找到妖界通往仙界的奇径呢!”
      “嗨,臭小子,妖界仙界互通,你真以为有这可能,那不乱套了!”洛小玉虽然不懂,不过也觉澜裳想得出奇。
      文杏低着头:“我也觉得……这花好看,但是,文杏戴着不好看,澜裳哥哥,能把它种回去么?”
      澜裳看见文杏仰头看他的诚挚眼神,可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种不回去了!一旦脱离了它的雪根,只会随着极寒之日的过去而凋落,反正极寒不过,它又不谢,明年还是有那么多妖花啊!走,澜裳,我带你去玩水灵妖洞的好玩的!”文杏才想说话,已经被澜裳一拉,去无影踪了。
      “哎,大哥哥牵着小妹妹,我想天鸣哥了,也不知道洛乌城怎么样了……”洛小玉看着沉睡的霍惊杨,哀声而叹。
      白墨非手中的长银针在手指间来回捻转,因着澜裳的一段话,他觉得一切并没有结束。
      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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