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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费浩然睁开眼时,天色已然发白,头上的叶露滴了两颗在他脸上,刺激着打个了喷嚏,额头上的一方湿帕滑落了下来,腰上的疼痛令他回忆起了昨天,条件反射地四下张望寻找那个身影。

      “你醒了?”林君卉端然在边上坐着,鬓裳齐整,看样子她已经醒来很长时间了。见他苏醒,便捧着个树叶包着的绿色的糊状的东西走过来。

      怎么她的眼睛红得似兔眼般的,费浩然奇怪地说:“你,昨晚没睡好?”

      林君卉没有接话,把那包东西象宝贝似的轻轻放在旁边,说:“我找了些可以帮助消炎止血的草药,可是你那伤得保密,否则煎服的话效果更好,现在只有嚼碎了糊在伤口上,唉!”她叹口气,发誓出去以后三年再不叹气了,否则一帮同学肯定会笑她红颜未老愁满怀,接着说:“只能说试试看行不行。”边说,边轻轻地扶起他,为他解开衣扣。

      费浩然纵是百感交集,此刻却也不知说什么为好。她定是天色刚有点亮光便起来为他丛里、溪边寻药,洗净,任其在嘴里涩涩发苦地嚼好。他使劲地眨着眼睛、吸着鼻气,硬生生把那自记事以来就不曾再有过的“感伤”压了回去,然后,捧起她的脸,认认真真地对她说:“阿卉,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但请你记住,费浩然有生之年当事事如你所愿,纵然是你想要我这条命也行!”

      女孩宛然一笑:“我要你命干嘛?费老大劲才救活的,又要回去,我不累的?来,咬着布,上药很疼的。”边说着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烫着呐,却是咬咬嘴,没说出来。

      这边刚刚处理好,一阵香味便适时地飘了过来。“烤地瓜!”林君卉的欢呼声大得几乎把费浩然吓了一跳,“我最喜欢吃的,阿爹老说脏不让我吃,这下好了啦,管不着我了。来,这有水,你自己喝多点,我去看看是哪位英雄挖到的呀。”话音刚落,一个水壶便被塞到费浩然怀里,那可人儿早已连蹦带跳地向香飘处跑去。

      费浩然无奈地摇摇头,完全读不懂她,时而聪慧,时而细腻,时而沉稳,时而顽皮……。他咕噜咕噜地扬头喝下大半壶水,正待起身,目光扫到了那方从他额上滑落的素帕,拾上手,放在鼻子上嗅了嗅,那股她的味道沁入心脾,不由得将素帕握得紧紧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定要撑过这一关!费浩然必须活着走出这片林子,才会有机会去读她。

      是文俊和阿威挖到的野地瓜,虽然不多,但也够大家和着昨天剩下的食物吃了个饱。费浩然和大坤边吃边讲话,看见他们一脸严肃的样子,林君卉也没凑上去,瞧着文俊在一旁冲她招手,赶紧几步上前。

      “知道这个啵?”文俊红着脸,冲她显显手中的一大块东西。

      “巧克力”她失声叫起来,“文俊,你怎么有这洋糖?”虽然这东西对林君卉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好好地吃顿饭了,现在的她,别说看见洋糖,就是土糖她的眼睛都会发光。瞬间,她恢复了小女孩的脾性,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吃吃笑得如同捡着宝似的。

      “和军兵换的,我答应回去给他一把勃朗宁手枪。”

      “勃朗宁手枪?”林君卉吃惊地重复遍,“文俊,那你可亏大了”,说归说,她还是三下两下地拆了外面的糖纸,掰了一半给他。

      “你吃吧,我…..我不喜欢吃这”文俊明显吞了口口水说,本就只是巴掌大小的糖,两人一分就更少了。

      林君卉笑着硬塞进他手里,文俊举到嘴边,见她吃得啧啧作响,一脸幸福模样,想想,还是递给她,说:“这样吧,等你回去了买一盆这……洋糖请我吃,好不好?”

      她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接过糖,小脑袋点得如鸡啄米般:“好的好的,我请你吃一大盆,还要阿爹赔你把枪。”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文俊那张又泛起了胭脂红光的脸上,远处,大坤在招呼着集合了,文俊正正军服,站起身来:“回去,回去记得你欠我的哟!”

      “忘不了!”……

      阿威将有马的、没马的军兵交叉编排,队伍沿着林间小溪井然有序地前进,本来商量好林君卉骑文俊的马,费浩然硬说她没骑过马,得先与他共骑一匹适应适应才行。这半天一夜大家都已然清楚了军长的心思,相互挤挤眼睛嬉笑着走开。费浩然咧开嘴,问她:“是你自己爬上去还是我抱你上去?”

      吃了好东西心情就好,共骑就共骑,林君卉翘起小嘴不理他,这番耳厮鬓磨,两人熟稔了许多,她也敢给他点脸色瞧了,自行走到马前摸了马毛又摸马镫,正为难着怎么上去,那人已跃上马,接着,她只觉腰被人一搂,惊呼一声,身子已飞到了马上,落在他怀里。

      “费军长!”

      “嗯。”方才的动作肯定刺激了伤口,费浩然只觉一阵晕眩,下意识地抱紧了她。林君卉不觉,仍在盘算着捉弄他“报仇”。

      “早上你没刮胡子!”

      “呃。”他一怔,摸摸下巴,果然一圈粗粗硬硬的短须,荒山野外,没有剃须水和剃须刀,胡子长出来很正常呀。况且,这大白天的,说不准若不是这副颓唐相,兄弟们早看出他脸色有异了。

      “你身上还有股味道!”她佯装出一副嫌恶的样子。

      费浩然四下嗅嗅,嘿嘿,其实不用嗅也知道,这两天一晚哪曾洗过澡,自然有股子味道,正待自嘲几句,却见林君卉已将脸一板,凛然说道:

      “大胆费浩然,我乃林府千斤大小姐,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面、针黹女红,样样精通,游历西洋,见闻广博,岂能容你这蛮荒野人肆意欺负。现郑重警告,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说完,伸出手在他鼻子上狠狠大刮一下,埋着头兀自笑个不停。

      他却尤如重锤顿胸!面上泛起层死灰,“饱读诗书,见闻广博,蛮荒野人”字字句句,哪里错了半分?他与她,一天一地,云泥之间,费浩然啊费浩然,若不是她提醒,你可曾掂量过自己几斤几两?

      林君卉突感那身子变得僵硬,环在腰上的手也骤然缩回,奇怪地掉头望他,刚刚好将那张正铁青着的脸贴在自己鼻尖上。发觉碰到她,费浩然猛地往后一缩,扯着了腰上的伤口,痛得身子一歪,若不是林君卉手快扶住他,差点就跌落下马。

      “你生气了?”隐隐觉得是刚才的玩笑开罪了他,林君卉捉住他的手,复环在自己腰上,尽量自然地把头蹭进他的耳根旁,柔声地问。

      “没有。”他闷闷地答,想把手缩回来,奈何无力地挣扎了两次,那双柔软的小手终是不放,只得作罢。

      两人间一阵沉默,只闻马蹄声得得作响,两人共骑一匹马,自然行得慢,不时有军兵窍笑着回望落单的他俩,文俊更是已经回望好几次了,想是要她去换他的马骑吧,正有此意,忽觉有水珠滴落入颈窝,下雨了吗?细看,原来是他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伤口疼起来了是不是?”林君卉反手摸了摸那张胡须棱碜的脸,忘了自己其实是想说要去骑文俊那匹马,

      “无妨”他语气冷冷地说。

      林君卉怔住:“你真的生气了,”她捏捏他的手,讨喜般笑着继续说:“好了啦,人家刚才是开玩笑的,费大哥英雄盖世,文韬武略,胸中自有大智慧,不要和阿卉这等没出息的小女子计较好不好?”

      一声“费大哥”叫得他心头一热,无奈摇摇头,她还说漏了项优点:聪慧可人!谈笑间,驭人横空穿越喜与悲,却又可以不留半分痕迹,阿卉啊阿卉,这山林、这偏隅,真的是屈着了你,而费浩然,更是……。

      “费军长!”阿威骑着马逆行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看见他的面容不由一愣,却还是先说正事:“安排好了。”他二人目光相碰,心意相通地点点头。

      “大坤让问问中午是不是继续赶路?”阿威问道。林君卉这才恍觉已近中午。

      “继续!饿了累了的稍事休息,抓紧时间赶上队伍,哼哼,等着看好戏吧!”说最后四字时费浩然脸上带着些须狞笑。林君卉有些吃惊地仰头望望他,费浩然自觉吓着她了,忙不迭安慰说:“跟你没关系,不要怕。阿威,谁身上还有吃的?给林小姐拿些过来。”

      “好的,”阿威应着,看看军长,犹豫地问:“费军长,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无妨。”费浩然咬着牙刚刚说完,只听阿威望着他的左裤脚一声轻呼:“军长!”林君卉跟着望去,顿时给吓得花容失色,只见伤口涌出来的血早已濡湿了他的整只裤脚,正一滴一滴地洒落入草丛中。定是这马背上颠簸着血止不住地流,她恨恨地低骂:“呆子,你怎么就不吭声呢?”

      阿威呆立两秒,正准备翻身下马过来,费浩然叱住了他:“阿威!现在还不是管这的时候,你去,记住千万不要把这事张扬出去,晚上再说。”

      这边林君卉已勒停了马,放开费浩然的双手,单腿跃过一滑而下,清丽的脸上满是愠色,声音颤抖着对他说:“下来!”

      费浩然看看前方行进正常的队伍,复对阿威威严地说:“快去忙你的,记住,保密!我没事的,一点皮肉伤而已。”

      阿威惯了服从,只得掉转马头而去,看见他走远了,费浩然这才慢慢弯下腰斜倒下来,林君卉急忙上前抱住他,那沉重的身子带着她一起倒在草丛里,头垂在了她胸前。想到裤脚上那么多的血,林君卉都快哭起来了,捧起他的脸,只见已是白得如同她的画纸般,嘴唇干来全裂开了。“不能哭,不能哭,老师说过心理暗示作用是非常大的,我是医生,若我都一副糟糕透顶的样子,他的精神就会跟着跨下来,那就完蛋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林君卉勉强挤出个笑容佯装轻松地说:“要是让阿爹看见我们现在这样子,肯定一枪崩了你!躺好,我去拿药。”

      费浩然喘着粗气,努力撑着意识不倒,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系马缰、取草药和布条过来。他好歹也算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自己的情况有多坏心里了如明镜,自他握住枪的那时起,死生便已抛在了脑后,他不怕死,但看见她一脸惊惧、泪水包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连笑都笑得那样惨淡时,却又如此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好好活着!不为别的,只为她那笑语音容,只为她那如山般重如水般纯的关切与爱护。

      换完药,他终于晕了过去!林君卉学医的第一天,老师就教他们眼中只能有病,不能有人,可见到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使得这个男人闷声呻吟、身子颤粟,痛得冷汗涔涔,她还是时有下不了手,这趟药换下来,自己也是手脚瘫软、浑身发颤。为他把衣服穿上后,坐在草丛里休息片刻,想起他失血过多,又出了那么多汗,得补充水分,便强撑着摇摇晃晃地去将系在马身上的水壶拿来。

      回转来时,见他仍处于昏迷状态,只得左臂托住他的头,右手拿着水壶慢慢地倒入他嘴里,水汩汩地灌进去又汩汩地流出来,根本就喂不进。呆立片刻,她终是红着脸咬了咬牙,举起水壶大大含下一口,用右手环抱住他的头,冲着那张干裂的嘴将自己的嘴凑了上去,感觉到怀里那身子轻微地、几乎难以觉察地一颤,便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他可是浅昏迷咧?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是医生,我只是在用最有效的办法救人而已,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用舌头挑开他的嘴唇,缓缓将水送入他喉间,感觉自己嘴里的水顺利地流了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又含了一口送进去,反反复复,直至水壶里的水几近喂完。

      林君卉高兴地抬起头来,正想看看时间,忽见大坤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面前,突兀之致,吓得她尖叫起来,把大坤也吓了一跳,急急解释说:“我,我见你们这么久没追上来,怕出事,所以倒回来找你们的。”

      “那你刚才什么都看见了?”林君卉气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放心,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看不见!”闻得怀里发出的声音,林君卉窘得只恨没有个地洞穿进去,埋头一看,那人正瞪着一双无比清醒的眼睛笑望着她,尽管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可是,他必竟醒了。林君卉真不知该喜还是悲、该哭还是笑,唯有又拿出那套“我在法国呆了两年,与男子拥抱、互吻都做过,不过是社交礼仪而已”来自己骗自己。

      “大哥,”大坤一脸担忧地望着费浩然,满地都是染满血的布条什么的,就算他不懂医,也知道大哥伤情不轻。“我拿来些地瓜,给你们放马上吧。你……”

      “无妨,”费浩然打断大坤的话,借着林君卉肩上的力量,咬牙想站起来,那两人急忙扶住他。“我们已经耽误很久了,抓紧时间赶上队伍吧。”

      “你不能再骑马了!”林君卉坚决地说,正准备说那无疑于找死,费浩然已吹了个响哨,他的马闻声跑到他身边,只见他一个漂亮的跃越翻身上马,林君卉刚要开口阻拦直接转变成了惊叫,因为,费浩然象昨天那样,一把将她拦腰抱上了马,沉声对大坤说:“上马,我们走!”言罢,两腿一夹,越过大坤向前方冲去。

      “你信不信,我不仅能骑马,还能,再做点别的什么?如果你再这样瞪着我的话!”费浩然谑笑说对怀里那个正恨恨盯着他的人说。林君卉脸一红,继而意兴阑珊地叹口气:“罢了,与我何关,你爱干嘛干嘛去!只希望费军长信守诺言,到池州后请即放我回家。”

      费浩然深深地望她一眼,想起适才她轻轻柔柔环抱住他那刻,那是种从未有过、即便是攻城略地手握重兵也不曾有过的幸福感觉。十八岁,他在心里默过她的年龄,爱情,或许只是她这个身份的政治附属物,也或许是这个时代的父命命、媒妁言之附属物、更或许,以她的谈吐见识,也可能只是她那圈子里的一个游戏而已,她有过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吗?明了那番“山无棱,江山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豪情相依吗?下意识般,他将怀里那个真真可用“软玉温香”来形容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些。然而,自知生命已如身体里正在缓缓流失的血液一样消退,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吧!

      “如果一定要死,我情愿抱着你死去,且作我能给你的唯一的表白,死生表白!”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念出来,林君卉回头漠然看他一眼:管你说什么,听不见,反正,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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