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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远古大神的品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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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光放下晃神的芷颖,推开屋门把室内查看一遍再招呼她进来。此时日已衔山,万事万物都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齐光关好门,转身对芷颖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房间深处——那里有张靠墙的长桌,上面慢慢出现了一根点燃的蜡烛。
芷颖的心揪起来,盯着那根逐渐现形的蜡烛,感觉现在的处境就像自投罗网。
屋外,太阳急速下沉。
屋内,蜡烛愈加浓烈。
当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后,蜡烛火光大盛,把屋里照得透亮。这烛火一点儿都不温暖,照在人身上刺骨的寒。
芷颖抱紧双臂,毛发尽竖。忽而窗外阴风扫过,接着便是一声鬼啸,声音凄厉,有青烟黄雾从窗门缝中渗入,蛇行般蜿蜒爬走,缠住了她僵直的身体。
“你知道巫女是做什么的吗?”
齐光边问边走到桌前拿起那根蜡烛。
“与神对话,将神的旨意传到人间。”
芷颖又冷又怕,无从思考,脱口而出。
齐光点头,拿着蜡烛转身朝芷颖走去。
“巫是连接天地的梯子,这烛火则能照亮天门。我需要你握住这支蜡烛,化成众鬼神攀入天门的天梯。”
他的脸在跳动的烛火下阴晴不定。
“只有这样才能把扫荡村落的鬼怪全部引来,但是你会——”
“无需多言,给我吧。”
芷颖伸出冻紫的手接过蜡烛,双手紧紧将它握住,烛火的寒意真真切切地从掌心和指尖传入肌骨,闪电般袭遍全身冲荡脑门,连眼珠都险些冻住。
她牙齿只打架,软掉的膝盖被恶寒冻僵,极不舒服地弯曲着,拿出最后一点力气抖声问:“这、这个、蜡烛,是是……是什么,么?”
“烛阴的鳞片。”齐光淡然说道。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芷颖惊讶不及,一股炙热突然顺着手臂钻进体内,迅速壮大,猛地爆发出无穷力量!
力量透过她的身体,把她撕裂成细小的粉末,静止于空气中,勉强维持住一个膨胀的人形。紧接着力量急缩回去,让粉末迅速凝集,又把她压成一条细长的人干。
忽而炸裂忽而塌缩,让芷颖的精神和□□生不如死,就在弥留之际,两条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抱住了她。
“来了。”
是齐光。
他嘴唇紧挨芷颖耳后,低沉温柔的声音淌进心底,暖流从贴紧的后背袭来,凝固的骨血融化了,感觉重回原位。
芷颖如梦初醒,哪里有恶寒、哪里有粉末和肉干,自己分明握着蜡烛站在原地,一如最初。
她万分欣喜,突然一缕腥风如刀般扫面而过,剪去耳畔的几缕秀发,左眼下有热痕流出。
齐光皱起眉头,再次用不似他的低沉声音说:“闭上眼睛。”
他扯下狐狸面具盖在脸上,额头正中的竖目顿时睁开,放出碧色光华,身后同时射出数道纯白光芒,分秒之间光芒变成九条狐尾。
藏有妖爪的厉风铺天盖地袭来,墙壁和屋顶像纸片一样被撕成碎片卷入空中,四面鬼哭神嚎,惨雾纷纷腾起。
齐光把芷颖搂得更紧,指挥狐尾劈斩企图攻击她的妖怪,却将自己暴露在爪牙下。片刻之后他头发披散,衣服撕成褴褛,两条手臂皮开肉绽,数条血淋淋的伤口深至筋骨。
他一声不吭,呼吸沉重急促。芷颖侧头看去,只见狭长的狐目中闪着柔和的星光。
“叫你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好看。”齐光说话了,藏在面具的声音有些古怪。
“你,没事吧?”
甫一问完,芷颖才发现这是个蠢问题。
“没事,我很强的。”
“不要逞强。”芷颖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男人的自尊总爱挑剔女人的话语,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刺。
齐光貌似找到了刺,松开手臂把芷颖轻轻一推,三条狐尾贴身而上将她裹住,不能芷颖转身再看一眼,便陷入一片纯白。
大片大片的纯白竖在眼前,没有起伏,没有声音,就像从喧闹的战场抽离而出,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纯白的环境容易让人失去目力和耳力,芷颖想拍手缓解一下,却怕引来不明的危险。她摊开双手犹豫着,突然大叫一声:
“我的蜡烛呢?”
芷颖手上空空如也,明明一直握着的蜡烛不见了!
看看脚边,没有。
身后,也没有。
左边右边都没有!简直古怪至极!
困惑中头顶上有凉风灌入,芷颖仰头去看,登时吓住——头顶上方,飘浮着一朵拳头大的火苗!
“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火苗却不偏不倚地跟着,始终悬在头顶之上。
“要掉下去了。”
齐光突然从空中降下,抓住芷颖的脚腕把她从边缘拽了回来。
芷颖整身躺倒,这才发现大片大片的纯白不见了,周围是星钻闪闪的天盖,身下有一团纯白的毛绒飞毯,托着他们飘浮在空中。
“我在天上?”芷颖不敢相信地问。
“是的。”
“我在飞?”
“是我的狐狸尾巴在飞。”
齐光脸上的狐狸面具揭开大半,斜着挂在额上,挡住右眼,面具正中的竖目半开半合。
“你是妖怪吗?为何会这些妖法?”芷颖惊慌失措地瞪着他。
“我不是妖怪。”齐光有些委屈,目光扫过她的头顶,忍不住笑道:“你才是妖怪,你已经变成蜡烛妖了。”
“别瞎说!”
“没瞎说,你要不是蜡烛,烛火怎会跑到你头上?”
“对了,我手里的蜡烛不见了!”
“烛身已与你融为一体,现在你就是拉住的烛身。”
“别瞎说!”
“没瞎说,飘在你头上的就是烛阴鳞片。”
“管它是什么,快给我弄下来!”
“不要急,我已经把烛阴叫来了,等会儿直接还给他。”
“你把谁叫来了?”
芷颖毕竟是生活在地上的凡人,今晚发生的事统统越过了常识,能听懂齐光说的每个字已属不易。
“烛阴啊,就是那条全身红色的大蛇。”
芷颖呆了呆,突然苦笑一声,想倒头大睡,骗自己是在做梦。
可齐光不给她做梦的工夫,噌地站起来,看着挂在夜空的月亮兴奋大喊:“来了。”
魄月如弓,好似神镰。
它慢慢睁开,像眼睛一样。
浑浊的眼白布满血丝,一团暗红色的东西从后面滚出,转到眼睛正中。
芷颖看出了神,害怕还是震惊已说不清,只能安静地看着,花了好久才看明白那是由四枚暗红色瞳孔组成的一只大眼珠。
“这边,我们在这边!”
齐光又蹦又跳,一边挥手一边喊叫,像在跟老友打招呼。
四瞳眼珠动了动,忽而清风吹来,似是叹息,随后一个缓慢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夫不瞎。”
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音量洪大,可一点也不震耳欲聋。
齐光把芷颖从地上拉起来,指着她头上的火说:“我找到你的鳞片了。”
四瞳眼珠朝左上转去,经过漫长的沉默,眼珠回到正中。
“还有这事?”
“有啊,你身上不是少了块鳞片吗?”
四瞳眼珠又移到左上,又经过漫长的沉默。
“老夫想起了。太远的事容易忘。”
“记得就行,你现在拿回去吧。”
“不行。”
“不行?”芷颖和齐光异口同声,一个绝望,一个不解。
“嗯,因为鳞片长出来了。”
“你的鳞片还能长出来!”
“嗯。这么久了,不能一直缺着。”
芷颖和齐光面面相觑,二人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很符合万物生长的规律。
“那、那怎么办,我不能一直顶着它呀。”芷颖无助地说。
“可除了你没人能。”烛阴说。
“烛阴大人不如把它收回去自己顶着?”齐光说,“再说来都来了,总要做点什么吧。”
“不要就不要。”
烛阴耍赖。顿了下,想出一个好办法。
“嫌火不好看,就换个。”
话音一落,火苗发出哔哔啵啵声,像一块燃烧的红色铜块被不断捶打着,转眼间火苗变成了一支艳红发簪。发簪会动,像小蛇一样挤掉少女原本的簪子,钻进发髻里。
“不错,好看。”齐光绕着芷颖转了一圈,对烛阴的品味非常满意。
芷颖看不见头顶,只感到头发动了动。她诚惶诚恐地伸手去摸,冰凉的触感让心智瞬间透亮许多,一直盘踞的疲惫和害怕烟消云散。
“以后这是我的了?”少女不敢相信,但是微微有些高兴。
“是的。”烛阴回答。
“今后就是一支普通的发簪了?”
“也不普通,毕竟是老夫的鳞片。”
烛阴见事情已经办妥,慢慢垂下了四瞳眼珠。
芷颖其实还有话想问,但此情此景只好同齐光一起,敬重地送别这尊远古大神。
“老夫没说要走。”四瞳眼珠又睁开一些,“这里的小虫子被你们清扫干净了,今后老夫就这儿住下,享个几百年的清静。”
一串爽朗的大笑从夜幕后隐隐传来,月亮回归原状,天地重回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