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宴》小阳公子

31、鄢陵

　　郑府的正厅里，激烈的争执声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气鼓鼓的郑二公子，朱色的衣摆上残留着水渍，常年浸溺声色让他面色稍蜡黄，一双细长的眼睛下一片黛青，瘦长脸，颧骨略高，此时,他捂住差点被砸中额头，一脸的惊甫未定。

　　郑兰成一脸怒气，见扔出去的杯子被郑淇躲了过去,不免火气又窜了上来。他的发妻李氏满面愁容，一会儿瞅瞅儿子，一会儿望望夫君,终于她踌躇片刻，开口劝道：“老爷，要不咱们退了这婚？这事确实委屈淇儿了。”

　　郑兰成鄙她一眼，胡子飞起：“愚蠢，妇人之见，这婚不但不能退，郑府还要风风光光迎曹惜进门。”

　　闻此言，郑淇暴跳而起，脸色涨红，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吼起来：“父亲，要这等污秽的女人做你的儿媳，你也不怕脏了郑府的门楣。”

　　郑兰成立刻瞪起了眼，跳下去卯足劲，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孽障，你也先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像个什么东西？平日里做事荒唐，没个轻重，你母亲惯着你,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你成年后会有长进,哪知晓你却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你现在还脸嫌弃这，嫌弃那，你难道忘了上个月重羽坊的那个歌姬是怎么样打发的？要说脏了郑府门楣的，你就是第一个。”

　　郑淇委委屈屈地捂住脸，面对父亲的指责，无法反驳，怒气在胸中滋生着，气恨难忍，雪衣这贱婆娘你等着，敢讹他，老子非找你算账不可。

　　见儿子挨了一巴掌，安静不少，郑兰成的怒气消了一半，语重心长道：“你也二十好几，终日游手好闲，没个正事，若能娶回曹惜，魏王自然不会亏待你，替你谋份体面的差事不是难事，这段日子你哪都不要去，老实待在府里，安安分分等着纳吉请期。”说完，头也不回地踏步离去，李氏不敢忤逆郑兰成，心疼地看了一眼儿子微微红肿的脸：“淇儿，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你若不满意曹惜，将来纳妾娶小，母亲都依你便是。”

　　郑淇甩开袖子，气哼哼地往外走。李氏以为他又要出去惹祸，大声嚷道：“淇儿你去哪？你父亲让你……”

　　“母亲，你别嚷嚷，我去书房看书还不成么？”

　　“哎！这孩子，真让人不省心。”李氏的重重叹息回荡在郑淇身后。

　　这段日子，曹茂一扫阴霾，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又与几个往常玩得好的闺阁女郎处在一块玩耍。她和曹惜素来不合的事人尽皆知，因曹惜自甘堕落答应配于郑淇，众贵女皆踩低攀高，奉承曹茂，道：“茂女郎才貌双全，自然择了好夫君，可惜女郎就……往后惜女郎见了你都得唤声夫人呢！”

　　曹茂一听，嘴上道：“本是一府所出，哪能仗着身份踩低自家妹妹？”心底却把曹惜鄙夷到了泥里，想你曹惜千方百计勾引何晏却不能如愿，如今自降身份甘愿配给那个一事无成郑淇，日后你见了我少不得伏小做低唤声夫人，曹茂想起五大六粗的荀恽瞬间也不那么膈应得慌了。

　　虽然曹惜下嫁郑淇一事飞快传开，众说纷纭，有人嘲笑道，郑淇的这顶绿帽子委实有些高，也有人为曹惜抱不平，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而处于言论中心的曹惜却置身事外，只忙着赶去鄢陵查视新盘下的铺子。

　　她绞尽脑汁才寻了个借口，赶往鄢陵，哪里顾得上去调查众人口中不成气候的郑淇。

　　鄢陵位于许昌东部，处处繁花似锦，奇景撩人，素以花卉闻名天下。从周朝起，这里就有种植花卉的习惯，奇花异卉，珍贵药草，花海松林，绿波万顷，造就一个多姿多彩的花香异城。

　　早年间，曹操的兵马粮草屯于鄢陵，正聚集群臣议事，却不料随行的杜氏早产，曹操立即找来产婆接生，不料却是难产，从清晨等到日落，众医官束手无策，孩子愣是卡在肚子里落不了地，眼看杜氏命悬一线，曹操一急，便贴出告示，悬赏千金，征纳医者，力保母子平安。

　　一耄耋老者掲了告示，用蜂蜜调了一碗水，投入一指拇大的药丸，喂杜氏喝下，不久，杜氏便生下一个胖乎乎的女儿，曹操大喜，当即赐名惜，取怜爱之意。

　　老者是个怪人，拒收曹操的千金，却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愿求死后，得令嫒祭杯薄酒，曹操当即大笑着应允。

　　暮去朝来，曹操忙于东征西伐，早已将此事忘得干净，杜氏因感念老者救命之恩，时常对曹惜说起，那时的曹惜木讷固执，心思全在何晏身上，半分没放在心上。杜氏提了数次后，自觉太过唠叨，也就不再提起。

　　那夜，曹惜正为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去一趟鄢陵而一筹莫展，倒是桐儿无意间提起这档事，让曹惜拨开云雾，见到朝阳，狠狠地夸了一顿桐儿后，便去卞氏处道明去意。卞氏正为曹植多情的性子焦头烂额，稍微问了几句，一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随口应了，又着人跟随保护，被曹惜一口回绝，卞氏也不勉强。

　　如此，曹惜喜上眉梢，回去后，立马收拾妥帖，前往鄢陵。

　　马车奔驰在官道上，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尘沙，道旁的郁郁葱葱的霎时蒙上一层灰色，在光曦间微微颤抖。

　　半日后，马车停在城门前，守城的将士接过顾载清掏出的令牌看后，惊忙着退让两边，恭敬而立，目送马车徐徐驶入鄢陵城。

　　这辆马车的外表平淡无奇，不曾想里面的人竟是魏王的公子，也不知哪位公子行事如此低调？莫非是彰公子来巡查封地？可他并未接到任何消息，守城的头领侧头对身边的小将耳语几句，小将领命疾步跑开。

　　进入鄢陵城中，曹惜才知道曹操有多爱曹彰，鄢陵城墙高百丈，固若金汤，与战火热血相对的，是城内的车水马龙，平安喜乐。封地虽不大，但物产丰富，土地肥沃，收缴的税赋完全可以支撑曹彰偏安一隅，醉生梦死。相比之下，她这个女郎却委屈得只能攀附他人，勉强保身，可悲可叹！

　　桐儿没坐过马车，一路颠簸下来，面色苍白，隐隐有欲呕之态。

　　曹惜吩咐顾载清不急着去店铺，先安顿下来，再做计较。

　　这番举动令桐儿十分动容，同时也让焦急等待的守城老将乐进免受骄阳曝晒之苦。

　　乐进身量短小，但骁勇善战，胆识英烈，随曹操多年，南征北讨，战功无数。

　　他也是才接到通报说是魏王公子巡城，来不及出城相迎，便在府衙门口，料想若是彰公子查看封地，必然先进府衙。

　　曹惜来鄢陵之事，知者甚少，她素厌繁琐礼节，本不想去鄢陵府衙，但，茫茫人海，要找老者，凭她一个手无寸铁的柔软女郎，实难办到，必要借助官府之力才行。

　　骄阳如火，乐进抹去额头的汗珠，焦急地等待。

　　忽然，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少年轻吁一声，枣红骝马听话地停下马蹄。那少年面容微黑，双目若潭，转身撩开帘子，轻声道：“女郎，到了。”

　　一位生得粉光莹润的少□□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白皙的玉容上挂着完美的笑意，对着恭迎上来，却明显一愣的乐进，敛裙拜道：“惜儿拜见乐叔叔。”

　　不称官位，却呼叔叔，称谓上已是道明此来只为私事。

　　乐进昔日见曹惜时，她还是个包在襁褓的小娃儿，时隔十几年，曹惜已长成丰姿绰约的小姑娘，他细细打量她，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袭浅碧色绡花的衣衫，袖口是淡淡的月白，姿态娴雅一如莲花，腰肢倩倩，眉梢间笑如春风，双眸亮晶晶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好个魏王女郎，当真气度不凡，乐进回过神，笑哈哈道：“本以为是彰公子巡城，哪知是娇娇女郎，惜儿快快进府，乐叔叔为你接风洗尘。”

　　曹惜娇俏一笑：“多谢乐叔叔。”

　　席间坐定，曹惜表明来意：“乐叔叔，惜儿前来是为寻找当年救我与母亲的老者，还望乐叔叔费心一二。”

　　乐进隐约记得这事，当即唤人寻找老人下落，想了想又道：“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老者是否还在鄢陵？又或许老人已经不在人世。恐怕寻人有些难度。”

　　曹惜早就想过，笑道：“老人说过救我乃是缘分，既是缘分，若有缘自会有他的下落。”

　　餐毕，又安排曹惜住下，奔波一日的曹惜总算如愿地躺在床上，虽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却双目澄澈，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