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羁绊》星罪

1、清平乐

　　源博雅正在烦恼之中。

　　他盘腿坐在廊下，长刀就放在身侧地板上，膝头上横放着一只木盒，望着眼前仿若荒野一隅的庭院，双目微张，视线悠长，一副看美景看出了神的悠然模样。

　　但他确实是在烦恼。

　　并且这烦恼不止一桩。

　　“哎呀呀，烦恼呀。”身后一个尖细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烦恼呀。”头顶一个稚嫩的声音附和道。

　　“可是烦恼无处排解呀。”回廊深处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无处排解呀。”草丛中一个童子的声音同意地说道。

　　“因为晴明大人不在呀。”

　　“……不在呀。”所有的声音汇到了一起，嘻嘻笑着，绕着博雅的脑袋旋转，令他的烦恼又再增添了一重。

　　正是如此，本来怀揣着一肚子的郁郁，想着来晴明的宅邸，跟他说一会子的话，兴许就能将愁郁排除，不料信步走来，一向知道博雅会来，必定会备酒待客的主人居然不在家。

　　留下一屋子的式神，一个个藏身在屋檐廊下看着博雅的窘态，嘻嘻嘻嘻地悄声讪笑。

　　博雅头也不回，“唉”地长叹一声。

　　“蜜虫啊蜜虫，你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呢？”他问随侍在廊下，垂手站立的美丽式神。

　　寡言的式神抿嘴微笑，却并不作答。

　　博雅的手摸索着碰到了怀中的叶二，顺手抽出来，将鬼赠予的笛子横在嘴边。他本是个爱乐成痴的男子，史料上关于他追求高人名曲的轶事也数不胜数，而他本人也是个管弦乐的高手，一旦兴之所至，便要展示一曲的，如今笛子在手，胸中抑郁，怎么说也不能不即兴吹奏一番。

　　笛声悠悠传了出去，刚才还一阵嘈杂的庭院，如今只有一阵微风拂动杂草野花的声音，聒噪的式神们似乎也陶醉在博雅的笛声之中，不光是嘲笑，就连低语也不在发出。

　　“多好听的笛声，只是吹笛的人有些焦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晴明的声音，从宅邸外传来。笛声立即停了，博雅抬起头来，远远就望见了戴着乌帽，穿着白色狩衣的宅邸主人，时任天文博士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嘴角挂着一贯的从容浅笑，从外面踱步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焦躁，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博雅从外廊上站起身来，宅邸的主人仿佛散步一般，悠闲的越过庭院繁茂的荒草闲花，几步之间就走到了他的面前。但博雅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晴明这男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难解之迷，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他做出什么举动来也不奇怪了。

　　晴明在外廊下扬起头，朝着博雅微微一笑：“坐下说吧。”

　　两人于是在廊下坐定，蜜虫端来了酒壶和杯子，而后便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博雅放下了杯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焦躁来的？”

　　晴明微微一笑：“声音。”

　　博雅不解地看着晴明：“我刚才可是一句话都还没对你讲过。”

　　“嗯……准确说来是你的笛声吧。”

　　“笛声？”

　　“没错。听到某人发出的某种声音，就知道对方是谁，此刻是如何的心情，将要做怎样的事，就是所谓的‘闻其声知其人’。”

　　“哦。”

　　“但是，这个道理要成立，要满足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得要是相当熟悉的人，其二：对方得是很容易将心情表现出来的人，其三：得要在相当关注对方的情况下。”

　　“嗯，”博雅想了想，突然有点泄气地嚷道，“我知道了，说了半天，你只是想说我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吧？”

　　晴明如女子般艳红的嘴唇微微翘起，笑道：“我是在说你是个绝不会耍心机的好汉。”

　　“算了，你怎么说都行。”博雅撅起嘴巴，“反正我已经习惯被你糊弄了。”

　　“我并没有糊弄你啊。”

　　“怎么没有了？就说刚才那个话题吧。要是有人……有法师将式神变作我的样子，照你那以名为咒的说法，给式神也起名叫博雅，音容笑貌完全一致，你还能认得出我吗？”

　　“能啊。”晴明毫不犹豫地说道。

　　“能啊……”

　　“能。即便是相貌声音甚至举止都完全一样，可是，这世上叫做源博雅，拥有源博雅之心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吗？”

　　“是心的问题吗？”

　　“就是心的问题。”

　　“可是，要是反过来，有人将式神变作你的模样，我却没有自信说我能辨认出真正的你来。”博雅望着晴明，“那是因为我对你不够熟悉，还是因为我看不透你的心呢？”

　　晴明露出苦笑，将送到唇边的酒杯放在脚前的地板上。

　　“那我们来试一试吧。”

　　“试？试什么？”

　　晴明并不回答，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纸，随手撕扯，片刻之间，两个人形的纸片出现在他手中。晴明看了博雅一眼，笑道：“你先闭上眼睛，等我叫好再睁开吧。”

　　到了这步，即使博雅再怎么木讷，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十分好奇，于是依言闭上双眼，耳边一阵微风拂动纸片的声音，只听晴明说道：“好啦，睁开眼睛吧。”

　　张开眼睛一看，面前坐着三个晴明，异口同声地说道：“博雅，你认为，谁才是真正的我呢？”

　　博雅目瞪口呆，虽然大概也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三个完全一样的晴明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他狠狠地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同样的乌黑长发，高耸的乌帽，白色狩衣，藏青色指贯，赤足盘腿而坐，俊俏的脸庞上眯细的眼睛带着一丝狭促，艳红如女子胭脂的嘴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虽说每一项都是晴明独有，但三个一模一样的却让博雅陷入了迷惑。

　　到底谁才是真的晴明呢？

　　一边想一边看，一边看一边想。最后，博雅长叹一声：“你看，我根本就不可能猜得出来嘛。”
　　三个晴明动也不动，用同样的微笑望着博雅。

　　“唉唉，我认输了，我本不该问你这问题的。赶快收了你的式神，跟我喝酒吧。”博雅说着，端起酒壶，向晴明示意要给他添酒，可是因为不知道眼前谁才是晴明的真身，于是那酒壶只伸到一半，悬在空中等着晴明的杯子迎上来。

　　三个晴明突然同时噗嗤笑出声来：“干得不错呀，博雅。”

　　“咦？”

　　博雅呆呆地来回望着三张同样的俊美面孔，只见其中一人伸出手，拿起了酒杯迎向博雅举起的酒壶，杯沿碰到壶口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另外两个人影应声消失，微风过处，晴明刚刚裁出的两张人形纸片飘飘悠悠地从半空中落到地板上。

　　“酒杯只有一个，如果我要喝你的酒，就非得有一个人要伸手拿酒杯，”晴明的微笑被酒濡湿，“要跟你喝酒，就只能解除术了。”

　　“诶？咦？可是，要是你让式神来拿酒杯……”

　　“我可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纸片啊。”晴明望着地板上的纸人，“再说，纸做的式神不能喝酒，被酒水沾湿也同样会露馅啦。你这办法可想得真不错。”

　　“原来……是这样。但……如果……可是……”博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面呷着酒一面思索，想了半天，张开嘴又闭上，好一阵才放弃似的说道：“总觉得被你很巧妙地安抚了。”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晴明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算了，反正一说到咒啊，式啊什么的，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你的。而且你的安抚让我心情很好，我就接收了。”

　　晴明呵呵地笑：“况且你今天也不是为跟我闲聊扯皮而来的吧。”

　　“对呀。”

　　“可是为那盒子里的东西？”

　　博雅放下酒杯，将盒子捧在手里，点头道：“没错。你先看看。”

　　他郑重地揭开了木盒的盖子，一阵腥臭的味道飘入散发着酒香的空气中，晴明将袖子一挥，扇开那阵腥臭，只见盒子正中平放着一件东西，赫然是一条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