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灵》知乐斋主

2、第二回 穆星

　　从花锦炎那里离开，我就一直在等待，等待子夜之时，我法力最强盛的时候，去冲破念障，寻我的前生。我一面热切地期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一面却也有些惴惴不安。毕竟我在这里已经游荡了两千年。如今重回人间，该是早已时殊世异了，那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新的、完全陌生的世界，何况还有凶悍的捕魄人和灭灵法师随时准备收服消灭我。可为了我的妻，为了我青梅竹马的欢晴，不管会面临怎样的困境，我都必须要从这里出去。
　　时已近子时，我从我的安身地出发，去往这个世界的边缘——念障的所在。这一路，我像从前那样看到了不少妖魔鬼魅。然而大多数技艺不精的小邪祟都已经寻好地方安憩下了，毕竟这个时候如果还在外边游荡，就会非常危险，因为随时可能被恶鬼凶魂所吞杀，我在当年可是有过亲身经历的。不过眼下除了已经安憩下的，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小邪祟继续在这深夜里游荡，他们看到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开，这并不奇怪。然而令我奇怪的是，今日这里的大恶煞大凶灵似乎比往常要多一些，我修为已不低，自是不用害怕，他们也是对我视而不见。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失落，我是多么寂寞，只有花锦炎一个朋友。不过我也知道，这其实是我自找的孤单。当我最开始成为一个亡灵的时候，我也曾苦苦寻觅，是否这些亡灵中间有我生前的战友，然而我却一直在失望，所以到后来，我心中只有万般执念，我不需要朋友，也不想和其他的亡灵结交。当然，除了救过我一命的花锦炎。
　　当我快到念障跟前时，我发现那里聚集了好多法力颇强的亡灵，他们密密地围在一起，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天生好奇心重，装作不经意的经过那群人，同时眼角的余光瞅准机会往人堆的空隙里瞟。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成功地看到了那群亡灵在围着什么，也同时明白了他们在干嘛，心里有点不自在。人群的中央，是汤吾，辰国的上将军，备受尊重，威功赫赫的战将。看眼前的情形，我猜测大概是汤吾要重返阳世了，那身边围绕着他的亡灵，都该是他生前的部下，此时应是在为他送行。汤吾素来声名卓著，有“玉面将军”之称。不仅样貌突出，是辰国的美男子。而且武功高强，极其英勇，屡立战功。不过在我眼中，他再怎么好我也对他没有丝毫羡慕，因为他是敌国的战将，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不过我之所以如此不待见他。并不只是因为他是敌国的勇将，而是因为，就在这鹿溪山下，我曾眼睁睁看到他杀掉了我在军营中的上司，也是我在军营中最好的兄弟——穆星。而他临终前的那一幕，也一直成为梦魇，将我困在梦境里，悲伤地难以喘息。是的，鬼也是会做梦的，尤其是总梦到生前所耿耿于怀的往事。
　　那一天的天气很晴朗，天空蓝的很澄澈，阳光温暖，微风和煦，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青草的清新气息，没错，那时的鹿溪山还没有变得像如今这般恐怖萧瑟，大地与山脉还时时散发着蓬勃的生机。我们这支军队虽然身处战旅，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但这么晴好的天气也着实让我们在紧张疲惫中感到一丝轻松，当天下午，我们按照上级的指令在这里依水扎寨，整顿行装休息，以等待战机。
　　彼时我刚刚整顿好自己的营帐，来到河边蹲下，准备舒舒服服地洗一把脸，可是还没等我掬起一把水，一片水花突然直奔我面门而来，溅得我身上到处都是，那水有些微凉，溅得我一个激灵，抬头看到穆星正半蹲在河中央的一块圆石上，衣袖和裤脚都挽了起来，贼贼地冲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眉毛还一挑一挑的，说不出的贱兮兮。我估摸着他是收拾得差不多了闲着没事来看看我，便也一边笑着咒骂他一边以牙还牙地泼了他一身水，那河水本就不深，穆星看我的攻势太猛烈有些招架不住，从圆石上跳了下来向我游过来，一边游一边开玩笑的抱怨：“你这个人真是太狠毒了，我只泼了你那么一下你就把我全身都泼湿了，本公子就算在战场上也没这么狼狈过。”我懒得理会他，在他靠近我的时候拉着他的胳膊帮他上岸，我看到他全身湿透的狼狈样子，感到有一点好笑，不过一个意识在我脑海中突闪而过，我一下子被警醒，一边发出一声“哎”，另一边手不自觉得搭在穆星的肩膀上，此时他正在弯腰捡脚上缠着的几根水草，发觉我的不对劲，直起身笑嘻嘻地问我：“怎么了，突然紧张兮兮的。”我此时的表情想必有些严肃，不过也管不上那么多了，我跟他说：“我突然有点不安，你说这里景色这么好，天气也这么好，大家的心情都很放松，但我总感觉这样不对，你应该去叮嘱大家多加些小心，不要太玩过了头。”穆星听了我的话，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能看到士兵们大多都已经扎好了营寨，许多士兵们看这里的水好，都纷纷跳到水中洗澡打闹，其实这天气还没热到那种程度，水还是有些凉的，不过士卒们平时训练得紧，又经历多次征战，身体素质大多不错，所以此时便不管不顾地纷纷下水，玩得正欢。我有些担忧的看向穆星，他也回过头来，不过却丝毫不见紧张，在我胸口推了一拳，笑道“你小子也太谨慎了些吧，这里离我们会师开战的地方还远着呢，大将军让我们在这里待命休整，这眼瞅着也快到晚上了，让将士们放松一下，晚上加强警备就行了。”我一听他这么肯定，也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安，想着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穆星又安慰了我几句，便去主将的大营听从安排去了， 我闲来无事，想来自己的佩剑已经很久没擦拭过了，便在营前的火堆旁借着火光擦拭剑身。这剑跟随我多年，如今已是饱经沧桑的样子。它不知沾过多少人的鲜血，我每次擦拭这把剑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上面所沾上，所流下的血。我真的很讨厌战争，我希望战争赶快结束，到那时我就不用再去杀人了，这把剑我也会把它熔掉。到那时，我和欢晴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用再像如今这般相思不见。我一边擦剑一边胡思乱想着，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所在营帐中的兵卒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该是喝了不少酒，我一向滴酒不沾，故在我们队伍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我这人一向话不多，又觉得战友们都不是很投缘，虽然也都一起出生入死大大小小经历不少征战，情谊肯定是有的，不过却也毕竟不交心，所以可以说在这个军营中穆星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不，应该是至交。
　　我的那些弟兄想必是喝了不少酒，纷纷进入营幛，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鼾声四起。我将剑收好，也准备回营幛休息，起身的那一刻，我不经意看到墨蓝的天空中，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这天天气本来就很好，晚上会有星星也不奇怪，可难得的是竟然可以看到这样明亮而美丽的星。此刻，我的身边又有轻风吹拂着，我立于天地之间，感受到天地是这样浩渺，星辰在上，青萍在下，清风拂来，四下沉静，此情此景，只让我觉得人间是多么美好，如果没有战争的话。
　　回到营帐中，我找到自己的位置躺下来。可不知怎的，竟怎么也睡不着，不过我也习惯了，毕竟从军以来，我没少失眠过。而每当这个时候，脑子反而比往常更加活跃，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我一闭上眼镜，欢晴的面孔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对着我温柔地笑着。我想到我们刚成亲不久我就被迫参军，欢情不知淌了多少眼泪。想到几个月前欢晴写给我的信，她已有了身孕，就是在我上个祈元节回家看她时得的。我既高兴也深深地担忧着，担心这乱世里，欢晴一个人和孩子，该有多辛苦。一想到这些，我便辗转反侧彻底难以入眠，于是干脆起身走出营帐， 我看此时夜该有三更深了，可竟然看不到巡夜的士兵，难道他们都忘记值夜了？一想至此，我之前的担忧就又涌上心头。我想去看看是否有什么异样，但是军营里夜间是严禁四处走动的，我若是走出我们营帐的范围，遇到了巡夜的士兵，后果就会十分严重。我想起白天穆星跟我说的话，努力平复了心绪，想重回帐中。然而当我转身之时，我竟隐约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着一连串细长的火光，那火光像一只无脚的橘红色的大虫，在夜下静静地蠕动着。我即刻大惊，以为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可那大虫分明离我们军营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我不由得慌了神，连忙钻进营帐，想叫醒我的战友。可他们一个个睡得真沉，竟然怎么也唤不醒。此刻我心急如焚，可营帐内外却依然和之前一样安静，看来士卒们都睡得正沉。实在没法，我便想到了穆星，他不是个嗜酒的人，此时我去叫他，他一定会醒，而且他是我的上司，找他绝对没错。我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知道穆星的校尉营扎在哪里，便直奔那跑去。此时，诺大的军营中，终于似乎有兵卒也发现异样，军营四处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奔跑途中见到有的兵卒从营帐中出来，便边跑边冲他们大喊，提醒他们有异情发生，大家也都好像慌张了起来。很快，我来到穆星的营帐前，却发现帐前他的战马已经备好，他正急匆匆地走出营帐准备上马，瞥到了我他很是惊讶，这时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我冲他点点头，让他小心，然后又奔回我的营帐，正好碰到了传令官，那传令官见到我赶来忙拉住我说：“敌人趁夜偷袭我大营，快快准备作战。赶快叫你的兄弟们都起来”，我赶紧应下，跑到营帐前掀开帘幕，营里的弟兄基本也都发现了异样，都在赶忙准备作战的行装。我抬头想再看一看那条火虫的行进情况，却没想到刚刚还清晰可见的火虫现在已经全不见了踪影，我心叫不好，背上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敌军此时此刻，应该离我们的营帐非常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