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冰山微一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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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愚真人走后，黛玉便忙忙地招呼绯玉躺下歇息，擦脸喂水都不肯假手于丫鬟，非要自己动手不可。眼看着妹妹一脸认真的给自己用银匙喂水，喂两勺还要用小帕子擦擦嘴角，若是不看黛玉那稚嫩的脸庞，光光看动作，还以为是哪个当母亲的在照顾自己的宝宝呢!
绯玉拿着开启了慈母模式的妹妹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凡她要起身或是自己吃喝，黛玉就来拦着。她倒是按不住姐姐，可一双明眸半含珠泪，要哭不哭地盯着她，若是她再坚持己见就要泪眼滂沱了，绯玉是最见不得黛玉眼泪的人，何况这次是真的把妹妹吓到了，此刻为了不让妹妹伤心，只得在房里缩了两天，躺在床上装了鹌鹑。
好在如今两姐妹在贾府如同隐形人一般，黛玉只管派人去贾母处告了病，只说是有些不舒服。黛玉身子娇弱贾府上下也是尽知的，打从王夫人之事后，更是时常托词身体不适，少来上房用饭，五天里头倒有三天不见人，府里头也都习惯了。果然，贾母听了也只是问了两句便免了请安，让绯玉好生照顾黛玉，半句也不提请医问药的事儿，只打发小丫头送了一回细粥便罢了。
第三日绯玉着实按捺不住了，一大早便起了床，到院子里活动筋骨。这次虽然她吃了亏，受了伤，心里却着实安定了不少。倒不是她有受虐癖好，只是这次机缘巧合，非但给那个警幻仙子一个好看，还趁机烧了三个司的簿册，把太虚幻境大闹一场，也算是出了一口当日妹妹黛玉被暗算之气。此事之后，绯玉心中只觉得原本高高在上神通广大得让人觉得无力抵抗的神仙似乎也并非想象中的无所不能，也会受伤，也有弱点，也会被凡人所击败。这种认知更是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安定，一向悬挂于心的盘算筹划也多了三分把握。
绯玉此次登临太虚幻境，虽差点有性命之危，可生命交关之际反而让她对于此前的传承更多了几分体悟，非但如此，因为心神安定，信心大增，隐忧渐去之故，绯玉练拳之时只觉得心怀大畅，随心如意，往日间困扰不已的瓶颈竟然顺势破开，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心神意展，心念似乎瞬间扩体而出，意随心动，凌空直上，越墙穿户，遍布京师。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一时间化身千万，既在碧空之上凌风傲云，俯视山河；又在百丈土下，深眠敛藏，伺机冲天；又似乎极大，整个京师，人物动静，无不在耳目之中；又似乎极小，不能承受呼吸之气，随细微尘埃漂浮不定；又似乎极近，体内血流心跳，五脏六腑，如同亲见；又似乎极远，京城城门处兵丁的呼喝和骡马的蹄声便响在耳畔……
她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下雪了！”才将她惊醒，绯玉恍然，才发现自己堪堪将一套拳法打完，雪极大，飘风扬雪，不过盏茶时候地上已经积雪过寸，偏偏绯玉周身一丈，半片雪花都无，便连她身上，也不曾粘上片雪。
“姐姐，你也太不听话了，大夫不是说要好生歇息数日才行么？你怎么偏偏冒着大雪出去练拳，偏偏别人喊你你还不应声，若不是我出来叫你，你还傻乎乎地在雪地里头吃风呢！真真气死人，亏你还是做姐姐的，倒不知道做个好榜样出来，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也不理睬你了！”
黛玉板着脸将绯玉拉进屋子，一边用帕子去拂绯玉肩上的雪，这才发现绯玉虽然穿的单薄，却并未粘上半点雪屑，黛玉这才罢了。绯玉是一大早偷偷摸摸起来的，丫鬟们眼看着下雪却叫不回绯玉，无奈之下才唤醒了黛玉。黛玉急匆匆穿了衣裳便来拉绯玉回来，如今头未梳脸未洗，脸上刚睡醒的红晕还在，倒是难得显得好气色，便是轻嗔薄怒也显得娇美可爱，绯玉笑嘻嘻听了，也不辩驳，只管随着黛玉往屋里走。
黛玉也见到了院中的那个一丈方圆的无雪圆圈，心里便知道姐姐的确是大好了，毕竟往日练拳也不曾有如此奇相，她便收了口，只管往姐姐背上捶了两下，当作压惊，便也不罗嗦了。
眼见两人回房，紫鹃、龙雀一股脑地围上来，伺候梳洗，又另外伺候绯玉换了衣裳，此时白鹄已经在后堂摆了饭，请两位姑娘用早饭。
如今天儿冷，早饭的花样儿便多是粥汤，绯玉这两日喝粥喝絮烦了，只管盛了一碗豆腐脑，调了些辣酱酱油，又撒了葱花韭菜做青头，自己调了一碗咸味的。
她这碗一看就是重口味，黛玉是享受不来的，她被姐姐勾起了兴头，让白鹄也调了一碗，她这碗里头加了桂花糖，花生碎炒芝麻，又放了一勺蜂蜜，却是一碗十足的甜豆腐脑。
绯玉忽然想起甜咸之争，忍不住失笑，黛玉见姐姐忽然对着碗微笑，心生好奇，不由得问道：“姐姐，究竟何事好笑？难得见你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姐妹两人吃饭，便随意多了，不像贾母房中规矩森严，连一声咳嗽声都不闻。绯玉一笑道：“南北口味儿不同，如同这豆腐脑，北人爱咸味，南人爱甜味，据说有些人只爱一种口味，若是见了另外一种，倒是要吐。”
黛玉闻言，皱了皱小巧的鼻头，有些鄙视地看了看绯玉面前的酱油色的豆腐脑，讽道：“绯玉你倒是正宗的南人，在江南的时候，也是跟我一样爱吃甜的，怎的到了京城反倒学坏了，爱上这种颜色糊涂，口味不清的味道？”
绯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以前记忆未曾恢复，自然是跟着林府吃甜的，可如今既然想了起来，自然骨子里便是个正宗的北方人啊！她听了黛玉的口吻，忍不住便将当年火爆微博的话题拿出来讲解了一番。
此事的确颇为有趣，民以食为天，吃的问题，丝毫不能马虎。这种“严肃”的态度，贯穿到微博上，将一场关于豆腐脑该咸吃，还是该甜吃的口水战，“顶”到了微博话题排行榜的前列。如今，甜咸之争如今已经上升为“派系斗争”，博友互称“甜党”、“咸党”，有呼吁“双边会谈”的，也有声称“拒绝妥协”的，史称“豆腐脑战争”。
以作家马伯庸为代表的“咸党”认为，“咸豆腐脑兹事体大，仗义死节正在今日”，称“甜党”为“异端”，坚决维护咸豆腐脑。马伯庸还因引经据典称：《书》云：庶绩咸熙，咸有一德；《诗》曰：周邦咸喜。克咸厥功。《易》云：咸亨利贞。祖龙都咸阳以惠飨天下；书圣援神笔成少长咸集。无有咸感，难从合卺；无有咸湿，何使敦伦。今“甜党”隳突，盖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诸公死国，宁不咸与维新欤？
“甜党”随即发布了讨“咸党”檄文，称“伪咸党者，性实顽劣，行乱纲常。暂逞口腹之欲，岂脱棘火之危”，并称“我堂堂‘甜党’，炎夏子孙，与时俱进，得天道之流注，烹调和谐，润豆花于无形”。
此事争执不下，始终未有定论，但“甜党”、“咸党”势不两立，绝不妥协，如今看来，她和妹妹倒是各自一党了。当然此事也不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绯玉只管略加删节，托词化名，将此事当作奇闻轶事讲了出来，倒是听得房中上下目不转睛。
黛玉听了绯玉的调侃，忍不住笑得乱颤：“这定然是姐姐胡乱编排的，不过是个口味小事，怎么还扯到什么党不党了呢！我就不信，外头那些个大人还有为这个争执的。俗话说，众口难调，人人爱吃的都不同，以此事划分党派，何其可乐！”
众位丫头也觉得绯玉是说了个笑话，也跟着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一时间房间里一片莺声燕语。
绯玉微笑摇头，她们可不知道，这个问题在数百年后还是一个影响择偶的重大问题呢。
一边说笑，一边用饭，姐妹俩乐乐呵呵地吃罢了早饭，刚刚收拾妥当，只听外面丫头来报：袭人来了。
袭人刚刚踏进福雅院，便有小丫头进房禀告了，她知道林家这两位姑娘规矩重，尤其是王夫人打砸事件之后，对于擅闯的人绝无好感，她又是王夫人之子宝玉身边的丫头，因此刻意放慢了脚步，直到紫鹃迎出来才加紧了步子。
“哎呀，袭人姐姐怎么来了？天这么冷，风雪又大，有什么事儿偏偏要你这时候跑一趟？”紫鹃笑着迎出房门，当年她和袭人也是一样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贾母身边的丫头起名不是珍鸟便是珠宝，八个一等的大丫头虽然人换了几茬，但名字却是不变的，总是鸳鸯、鹦鹉、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等几个名字，这样老太太记得也方便。紫鹃原名鹦哥，在贾母房里是个二等的丫头，倒是袭人原名珍珠，在贾母房里是拿一两银子的大丫头，便是如今仍然挂名在老太太房里，只是人给了宝玉使唤。因为这个缘故，紫鹃待袭人面上颇为客气，开口便是“袭人姐姐”。
袭人随着紫鹃往里走，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来。袭人这才发现，福雅院正房门口却是多出了一间小阁子来，这阁子并不算宽阔，正好包裹了房门，四周以厚实的棉纸和冰蓝色的绢帛糊着，侧面开门，袭人一进去便察觉这阁子的好处：门开侧面，寒风不能直入房门，阁子中另外铺设地衣，供人擦拭鞋上雪泥，又可避免脏污内室，而且这阁子里虽无窗户却不觉得憋闷黑暗，袭人不由得暗暗赞叹两位林姑娘心思巧妙，只是这么好的法子，怎么也不知道孝顺老太太和府里的长辈呢？
袭人心里头盘算，便一时不曾回答紫鹃的问话，直到紫鹃又问了一次，她才回神道：“还不是我们那位小祖宗，听说林姑娘病了，非要打发我来送东西，他向来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谁也熬不过他。”
福雅院生了地龙，整间屋子温暖如春。袭人骤然踏进，身上一下子像是浸入了暖洋洋的热水中一般，原本冻僵的手脚都有些发痒。整个贾府有地龙的屋子并不多，除了老太太的荣庆堂和正房，便只有福雅院了。如今天气寒冷，老太太心疼宝玉，早就把宝玉挪进了暖阁里头，袭人也跟着沾光，守夜的时候在屋子里头也有一席之地。可福雅院和老太太的屋子还不一样，老太太房里人来人往，便是闲暇时候也少说有十几二十个主子丫头在房里活动，各种不同的香脂头油凑在一起，且冬日房间里密不透风，便总有一种憋闷之感。可福雅院这儿呢，房里非但不憋闷，还有一种清新的花果香气，真真是舒服极了。
袭人也不及细细打量房里的摆设，只觉得和夏日时候来时多有不同，但仍是一样的素雅舒适。她被引进西屋，只见绯玉和黛玉正坐在炕上，绯玉正拿着一本书在看，黛玉却是在做针线。
袭人匆匆扫了一眼两位林姑娘，只觉得这两位看起来神完气足，皆非生病的模样，便是向来说是娇弱的林二姑娘，看起来精神也颇佳，绝非想象中病体支离的样子。袭人猜测这两位怕是借故不肯去老太太房中请安罢了，偏偏宝玉那实心的傻子，倒是把人家的搪塞的借口当真，非但牵肠挂肚，还唯恐贸然造访惹了林二姑娘的厌恶，特意指了她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探病。想起宝玉那坐立不安的牵念，袭人心里便有些迁怒，请安的话便说得有些硬邦邦了。
“宝二爷派我来请两位姑娘的安，听闻林二姑娘不舒服，宝二爷怕姑娘吃药倒了胃口，特意让我送了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来给姑娘送药。这糖是舅太太赏赐的，比外头买的强。”袭人只管说了送物件的话，至于宝玉想来探望的话却是提也不提。
绯玉见袭人这话虽好，语气却僵硬，不由得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袭人今儿个打扮得特别鲜亮。袭人并不是个出众的美人，无论在老太太房里或是宝玉房里，袭人都只能算是个中等人才。尤其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时候，老人家爱个鲜亮颜色，她身边的丫头大都打扮的花红柳绿地讨老太太的喜欢。可袭人自从服侍了宝玉，她本就比宝玉大了四五岁，向来摆着知心姐姐的款儿，打扮便朝着大方稳重的方向去了，尤其是在二太太面前回过几回话，她便摸清了二太太的喜好，穿着打扮更是向着端庄沉稳的样子来。绯玉见过她几次，总是首饰不多，妆容浅淡，今儿个却是难得在头上簪了一朵杯口大小的亮红色绒花，两边缀着玛瑙耳坠儿，手上的蔻丹也红得鲜艳。如此盛装，便是中人之姿也多了几分娇艳。
绯玉若有所思，并未开口，倒是黛玉听到“舅太太”三个字便想到是王家送的，如今提起这个“王”字，黛玉便会想到当日凶神恶煞的王夫人，非但打砸了福雅院，还往她们姐妹头上扣“不孝”的黑帽子，简直让人想起来就不能忍！黛玉自觉她们姐妹进府之后并无什么不恭敬之处，素日对王夫人这位舅妈也是多有孝敬，一般有什么鲜果佳肴，除了老太太那儿的孝敬之外，也从未落下这位二舅妈的，怎么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偏偏要对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外甥女喊打喊杀的！如今提起这个王字黛玉便觉得不自在，见了袭人这不情愿做派更是懒得应付，直接回道：“劳烦贾二表哥惦记，只是今日我已经大好了，如今不吃药也用不着这样金贵的糖，你只管带回去给二表哥留着吧！跟他说多谢他惦记，我们今儿个待会就去老太太房里请安。”
袭人被黛玉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自悔冒失，不该提起舅太太。可如今黛玉说自己大好了，用不着这送药的糖，她也不能说留着以后用，若是这样说岂不是盼着人家林姑娘生病了？她心里懊悔，又不是那等口舌灵便的人，一时间便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如何说是好，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林大姑娘。
绯玉虽然向来极少和这些下人们为难，但也绝对不会因为外人倒驳了自己妹妹的面子，何况这个袭人向来是眼里只有宝玉的，因林家姐妹对宝玉不假辞色，对着绯玉黛玉也是多有不满，许多次便是行礼问安都忽略了。
“罢了，心意我们领了，待日后再面谢。今儿天气不好，雪越来越大，你早些回去吧，也免得宝玉牵挂。”绯玉丝毫没有客气，直接摆明车马送客，她此言一出，干将便起身送袭人出门，袭人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暗自赌气，提着那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原样不动地回去了。
眼看着袭人出了院门，绯玉回头对黛玉说道：“以后少和宝玉见面，就是房里的丫头，也约束着别往宝玉房里去。尤其是你，龙雀，平日里总往各处去玩，以后也避讳着宝玉一些。”
黛玉有些疑惑，其实她虽然对袭人不客气，但对于宝玉却并无多少恶感，听姐姐这样说，实在有些不明白。龙雀也觉得奇怪，她向来嘴快，直接问道：“我向来不往宝玉房里去，不过大姑娘为何突然有此一说啊？”
绯玉有些难以启齿，她能怎么说，总不能说从袭人的打扮体态上发现她已经并非姑娘了，所以才让他们避讳宝玉的吧？对着一群真萝莉，她这个假萝莉还真开不了口。
倒是林嬷嬷人老成精，她拍了龙雀一下子，呵斥道：“就你话多，大姑娘说了总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身边的大丫头，若是总往爷们身边去那名声还要不要了？就是两位姑娘的名声也要被你带累了，我告诉你们这些丫头片子，这可是名节大事，谁要是不听话，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林嬷嬷一直在林府养伤，直到上回绯玉受伤的事儿传到她耳朵里，她立刻在林府待不住了，直接回了福雅院，非但把绯玉黛玉看得寸步不离，便是对着几个丫头也是更加严格了几分，她对王夫人母子都没有好感，今日见了袭人，她立刻领会的绯玉的意思，只管把丫头们训斥地不敢抬头。
就是黛玉听了“名节”二字，也有些恍然，当下只觉得厌恶，便是觉得还好的宝玉也一并牵连了。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冰山微一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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