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季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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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福泽镇与往日不同，繁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皆匆匆结伴跑去同一个方向，倒显得刚进镇的这一群人行为怪异起来。
带头的是一位青年，他面若桃花似笑非笑，眼睛黑而深邃，一身水绿色的长衫，中间系着鸭蛋青的腰带，腰间佩有半块碎玉，和他身旁女子腰间的相配，可合成一块整玉。那女子一身胡粉，长相清丽绝尘，气质淡然，两人悠哉悠哉的走在队伍的前端甚是招人耳目。
“这是怎么回事。”青年随意的开了口，身旁随即走出一人。
低眉顺眼道：“回老爷，我去打听了一下，今日福泽镇要比武招亲。”
青年对老爷这一称呼似乎格外受用，微微眯了眯眼睛：“比武招亲？我还真没见过。”
旁边的女子道：“比武招亲是喜事，怎么他们的表情都……”
“想来是另有隐情吧。”青年步调一转，跟着人流走去。
走了一会儿，周围人多了起来。青年和女子的两侧多了几个后面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影身形娇小，束发高立，异于常人的白皙面容却因着眼睛的黑亮甩去了病态，多了几分惊心动魄。她和其它几人一样，手扶在腰间玄黑的剑鞘上，杏眼机警的留意着周围人的动向。
黑底的牌匾上，金光闪闪的“福仙庙”三字在夏阳的关照下闪动着流光溢彩。庙前，搭建了一个简单的四方擂台。
不多时，人群骚动了一下。远处街口驶来一辆简陋的马车，一个男人骑着马走在马车的前面。只见他眉开眼笑，鼠目大嘴，身上锦缎绸衣，富贵逼人。
“余小姐来了……”
“可怜的余小姐……这可怎么办哟……”
马车停下，婢女拿来小凳放在车前，撩开帘子。一名女子梨花带泪的下了马车，她擒帕掩脸，仅露出两道细眉弯弯，含泪的眼眸如秋水剪影，略抬眼，双睫轻颤上面泪珠沾沾，就一眼，女儿家的柔情揉碎在风中，径自传开。
人群中，哀叹声大了起来。
“别吵吵别吵吵！”那男人粗鲁的拽过余小姐的手腕，余小姐羞怒的挣扎却是被他死死地抓住。
他拽着她走进擂台左边的庭院，庭院里已备好茶水瓜果，坐在那里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擂台。
男人将她按在座位上，给了后面几个家仆一个眼神。家仆心领神会，一左一右站在余小姐的两侧看守着她。
余小姐不敢大哭，只低低的啜泣。
“各位，今天是余小姐比武招亲之日。限时两个时辰，谁能打倒在下，便可娶余小姐为妻。不然两个时辰后，”他鼠笑两声，“在下就立即娶余小姐过门。还请各位见证。”
“我呸——你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是啊是啊——”人群二次骚动，竟当着男人的面骂起他来。
带头的是一位老者，他衣衫褴褛，额有旧伤，虽上了年纪可不见老态，声如洪钟，义愤填膺。
“柳老头，你可不能这么说，”他笑眯眯道，“我哥当了知县你怀恨在心这我都知道，你也别在我面上装清高，不然，你上擂台来啊，你来啊。”
“我——”
“柳先生冷静，你不能和他打。”
“他是知县的弟弟，你若惹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柳老头，你要搞清楚，比武招亲胜者娶，我娶得是正大光明……”
青年低低笑了起来，深沉的眼似星芒大海，暗流涌动：“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正大光明。”
女子担忧的抚上他的臂膀。
他笑看她一眼道：“既是比武招亲，我们就不凑热闹了。璟儿。”
季璟侧过身低头：“老爷。”
“去和他过几招，”季玌微微一笑，眼里宠爱非常，“别打死了。”
“是。”
“有没有人愿意和在下比试比试？”男人奸笑道，吃准了不会有人阻拦。江湖人？江湖人谁会来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他收起思绪哼笑一声：“有没有人啊，没有人我就……”
躁动的人群忽然一静，擂台上多了一个面容沉静的身影。竟敢有人上台？等男人再一打量，这眉眼都快笑弯了褶子。
“原来是个侏儒……”他脸上横肉堆积。还没见过如此娇小的男人！
余小姐吞下口气，止住了哭声，水雾雾的眼眸在来者身上打转。“他”不高，瘦瘦小小的，和一旁的男人比简直不堪一击。可“他”并不慌张，镇定且从容。不因为男人说的侏儒而恼羞成怒，整个人沉静得像是一尊雕像，精致肃然的立在台上。
“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男人啐了一口，笑得不正经。他卷上袖子，如野猪一般莽撞的朝季璟狂奔过去。
季璟一个闪身，人影无踪，他扑了个空。嘴角扯了扯，男人对台下的家仆使了个眼色，一根三尺长，拳头粗的黄木棍一跃到他手上。他转了两下，顿时生风。嘴角的弧度又大了起来，猛地的挥向季璟。
也没看清季璟是怎么躲的，男人挥了数下愣是连“他”的发梢都没打着。头上不禁流下几滴汗珠，他眼尾的神经跳了跳，大喝一声再次发难。
棍子扫向季璟的下盘，季璟抬腿踩了上去，脚下发力顺着棍子一路走到他面前。画面停留在“他”胭脂色的双唇上，中间的线条自然柔软，猜不出其人的喜怒哀乐。
“啊——”男人惨叫一声，头狠狠的扭转到左边，应声栽倒在擂台上。季璟静静站着，台下众人一惊，“他”只用了一记回旋踢就把男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哈哈哈哈……”不知谁带的头，底下人哄笑一片。
“你，你个不识好歹的……来人呐——”男人捂着脸，他的右脸通红肿得老高，鼻下不断在冒血，说话时面目狰狞，血流不止，“把他给我往死里打！”
台下的家仆一拥而上，个个肤黑体胖长相骇人。
段岚紧张，看了看身边的季玌。
季玌淡笑道：“我自有分寸。”
那边季璟一人面对五位壮汉的包围不慌不忙，如水的眼眸终于透出了点冷意与讥讽：“强抢民女就是强抢民女，休要辱了比武招亲的名声。”低低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乘风飘进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对面屋檐上的一男一女听了，分外解气。
女的说：“哥，没想到她人小，懂得还挺多。”擂台上那位衣着靛青的小姑娘看上去过得锦衣玉食，不想武功不错，还懂人事。
男的说：“要不是她，我差点就下去了。”
女的掐一把他的胳膊：“你干嘛，你想娶那余小姐啊？”
男的只喊痛：“哎呦喂，我哪儿敢啊。”
眼看五名壮汉一拥而至，季璟抽出未出鞘的剑首先发起了攻击。壮汉别看他壮，过几招来一无章法二无技巧。他们出招的速度慢，胳膊一动还未伸直季璟就看出是要往哪儿打，这一来二去，他们的手，胳膊，脖子和脸不知挨了她多少下，最后被她用剑鞘捅得捂肚倒地，无法站起。
看着全军覆没的家仆们，男人气得是七窍生烟：“要你们有何用！”拾起地上的长棍，愤恨的向季璟的后脑勺挥去。
季璟听见风声，及时回头用剑一抵。男人的力气比季璟要大，僵持了几秒季璟顶住棍子的压力小跑向前，男人抬棍准备再来一下，季璟趁着他挥起的间隙迅速抓住他拿着棍子的手腕，右手上的剑打在了他的膝盖窝。
“哎哟——”他“咚”的跪在了擂台上，手中棍子清脆落地。疼痛间睁眼，脸上投下的阴影是季璟一张淡笑的脸，与擂台下的季玌神似十分。
“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他扯开嗓子，吐沫横飞。
“谁？”
“他是福泽镇知县！你打了我坏了我的好事，小心我告诉我哥！”
季璟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着季璟这张惨白的脸上扯开的一朵幽兰的笑，笑里的冷意使他胖硕的身材抖了两抖：“我我，管你是谁！”
季璟对擂台下的群众喊道：“各位，你们还不拿来绳子将他绑了？”
带头的柳老头拿着麻绳腿脚利索的爬上擂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男人的脸上吐了口唾沫：“欺人太甚！”
“你们，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哥是县太爷，你们这群刁民，小心你们的脑袋！”
季璟看向季玌，季玌招了招手示意她回来。
“老爷。”
段岚摸摸她的头，上下左右的检查了个遍。
“我已经派人去请李巡抚了，一会由他来主持大局，不会黑白不分的。”
“是。”
段岚笑了笑：“累着你了？”
季璟摇摇头：“不累。”她两边的鬓发随风飘舞展露出精致的耳廓，微红的耳垂莹润小巧，给她白到极致的肌肤增添了一丝血色。
季玌还欲说话，处在他身后的莫凌寒光一闪，厉声道：“小心！”他大臂一拦，宽长的衣袖带起一阵劲风挡在了季玌的身前。他护着季玌退后，季玌护着段岚退后，段岚想抓住季璟一起，季璟却跟着其他几人将他们围在了中心，随机应变。
“嗖——”尖锐的破空声划过空气，一箭射进男人的胸膛。那男人原先站在季玌的身后，季玌一躲他一箭穿心。
群众惊慌失措，各路逃窜，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杀人啦！杀人啦！！！”
男人和家仆被留在擂台上，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丧犬的姿态。
他双手在背后拼命的来回拉扯想要挣脱麻绳的捆缚，手腕上的肥肉被勒出一道道血痕，他浑然无感痛哭流涕：“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莫凌为首，之前如常人的他们一行人终于全副武装，护着中间的季玌退到街口前来接应的马车跟前：“老爷，上车吧。”一起上车的，还有段岚和一名少年。
“璟儿……”段岚咬咬下唇，慌忙的在外面寻找着。
“别怕，”季玌扶住她的肩膀，瘦弱的肩膀在轻微的颤抖，她的无助在他的手掌下放大，“她有莫凌护着。”
段岚回头，目光中的怀疑刹那间化身为一把利剑，逼问他的用意。
季玌不恼，大拇指在她的肩头轻轻的反复摩挲，长喟道：“这些她总要经历的，你了解她，她心不在皇宫，早面对就早有准备。”
“可她……”她松开下唇，肩膀的颤抖慢慢的停止。在这个不怎么安定的场合，她想起了好久没再想起的画面。她的母亲踮着脚，扬起小脸去嗅枝头低垂的海棠。画面一转，她手持长剑，剑光晃人眼。
她说，岚儿，你父亲在下面会寂寞的。
她说，他舍不得你去陪他，所以娘要去。
她说，你要好好活，别轻易放弃。
接着一剑封喉，血洒满地。
段岚在她走后的一段时间，过得不分日月。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段岚无力的想，这样看来一剑封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她发现她并不想死，她比她想象中要贪生。再后来，季玌的一句话给了她主动掌握命运的勇气。她历经磨难，像她娘亲那样坚决的持起长剑准备好去斗争。
想想，若是早就有所“准备”，何必等到后来，何必惶恐不安。
季玌的手掌宽厚温暖，他道：“她功夫不是白练的，我允她以这样的方式出巡也是想锻炼她。我敢这样做，就定能保她毫发无伤。”
季玌有多大本事，段岚是知道的。一颗惊悸的心就在季玌的手掌下慢慢抚平，慢慢的归于平静。季玌的方法狠是狠了点，可她不应该那样质疑他。段岚静静的抬起眼皮，小心的打量他的神色。
时过九年，他的容貌仍是这般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饱含锋芒黢黑的眼睛，孕育着令人神往的遐想，看一眼便沉醉其中。
他笑了，眉眼的弧线像是太阳初升勾勒起的线条，段岚窘迫的别过脸去，轻声道：“对不起……”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指尖，笑容和煦：“无妨。”
蒙面的黑衣人在人群中混水摸鱼，马车难行，有人趁乱爬上了车顶。紧跟着，有人如影随形，一剑毙命。
“老爷？”莫凌声音平稳，咬字清晰。
“看出什么了麽？”
莫凌回道：“像是青天鉴的作风。”
“嗯，”鼻音浓重的一声嗯，他哂道，“我就说会露出尾巴。”
车内沉默的少年睁开眸子，冷冽的眸光折射出寒意。
季玌微微一笑道：“别误会，我没有让你看戏的意思。”
少年不说话，眼眸转向车窗外，靠他最近的一个地方有个小脑袋在不停的忙活着不让黑衣人走近车厢。她出招果断，绝不留情，妇人之仁在她身上就是无稽之谈。
这一点，像极了坐在对面的男人。
要说恨，他是恨的。可要说怪，怪他们什么？他爹站错了立场，他娘为了保他悬梁自尽。他怪谁？他能怪谁？
他只能怪自己。
那日，她送药过来。第二日，她照旧。断断续续一个月，他的伤就在她的坚持与自己日渐淡薄的抗拒下好了，留下了一点点不大明显的伤痕。
他抬手摸了摸左肩的某处，那里热热的，像是被人烙下了印子。
“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最好留几个活的。”季玌道。
“是。”
青天鉴的人掺进皇宫，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季玌笑笑，他们好本事，就是性子太急了，他一出巡就暴露了。
黑衣人见苗头不对，吩咐弓箭手对准车厢。天空之上，数支箭羽飞跃，两队人马厮杀难分难解。不少人中了箭，对抗的气势就弱了下来。
季璟开始有些应接不暇，手上动作慢了几拍。黑衣人暂且得势，斗争愈演愈烈。莫凌有心替下季璟，然而黑衣人的故意打散让他们分隔两地。
马车费力的前行，局势变化太快，李巡抚尚未带兵前来。季玌沉思着下一步的计划，车厢外的局势又有了新的进展。从莫名地方冒出来的一男一女不由分说的加入到了斗争里，女的手持不符合她气质的新月大刀，男的则赤手空拳。他们衣着普通，可武功不凡。几招之内，马车渐行渐远。
就在此时，李巡抚带兵进镇。黑衣人不进改退，打算逃跑。莫凌下令：“追！”带领一部分人穷追不舍，季璟和其余几位汇合季玌。适才加入到斗争中的一男一女准备悄声匿迹，被将走的季璟逮个正着。
季璟行礼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女的潇洒一笑：“谢什么，路过而已。”
男的调笑道：“小姑娘的功夫跟谁学的，挺厉害的嘛。”
季璟没答，女的顺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你缺心眼儿啊。”
“二位是江湖人吧。”季璟道。
男的笑了：“小姑娘对江湖感兴趣？”
季璟道：“此事牵扯二位，我理应报答。二位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告知，我会安排下去。”
“不用不用，”女的豪爽道，“无需报答。”
“要说难处……”男的动了心思，又被女的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
“哎哟！”他喊痛后笑嘻嘻的对季璟道，“别的没什么，就是有点饿……”
女的张口呆看着自家哥哥，觉得这事怕是要在江湖流传开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季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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