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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悦君兮君不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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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的是对我,”他停下脚步,“你在人前如何叫我承欢,对我依旧是以丞相相待。那我是不是该唤你为将女比较合适呢,嗯?”
方钰笑笑,眸光流转。他对自己是好的,是亲切的。成亲那晚,他们和衣而睡。方钰认床,赵承欢就陪她说话。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很像小时候父亲为她说故事,轻音慢调,她没过多久便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拿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说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我不过是听从父母之命,若哪天真有情,我们再做真夫妻。”他说,脸上挂着他独有的微笑。
方钰心头一暖,笑道:“唤我将女成何体统。我看,我还是改口好了,省的受你的阴阳怪气。”
“我阴阳怪气?”赵承欢笑得别过脸去,“我可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
“赞美的话听多了,到我这儿就只剩大实话了。”
“我喜欢听你说大实话,”他说,“真的。”语气诚恳。
方钰耳朵渐热,脸侧红晕染过眼下,娇嫩欲滴,煞是好看。
赵承欢心潮涌动,想去牵她的手,想了想还是做了罢。
枫儿将新衣放在了里屋的桌面,炭火烤得屋子暖和,方钰褪下斗篷,为赵承欢倒了一杯茶。
“红裳铺不亏是名铺,做出来的衣服精致的很,待会我带你换上你自己体会。”
“我来就可以了。”
“你别这么说,”方钰道,“有些事我还是要做的。”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赵承欢宽慰道,“安心的,换个地方继续做你的将府大小姐就好。”
“你这样说,好像我多骄纵似的,”方钰道,“只不过是换件衣裳,何必?”
“那以后就都麻烦你了。”赵承欢玩笑道。
“好啊,”方钰眼睛亮亮的,“我不介意的。”她纤纤十指撑开华服,展开,摊在床榻之上。
赵承欢起身,他的个头比方钰高出半截,方钰为他宽衣解带时他恰能嗅得她发间混合着花露与胭脂的女儿香,如同她给人的感觉,逐渐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香好闻,你应该多擦擦。”
方钰道:“我不喜擦香。”
“我知道。”
方钰手一顿,望他,“你知道?”
赵承欢看看她,狡黠的笑了,“枫儿告诉我的。”
“噢,”方钰遂继续低头动作着,“原来如此。”
衣裳换好,方钰退后几步欣赏。赵承欢身材修长,发黑如墨,肤胜白雪,那华服在他身上仿若重获新生,大放光彩。
“你这疑惑的表情,”赵承欢无奈道,“到底是赞叹还是嫌丑。”
“我要嫌丑,大概会有一群人来找我理论。”
方钰道:“头一个便是你妹妹。”
赵承欢跟着她走出里屋,“那你是觉得好看了?”
方钰笑笑,“是啊,”她半正经半玩笑道,“娶了我怪委屈你的。”
赵承欢正欲说话,前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枫儿稍急的伏了伏,“夫人托苏嬷嬷来催了,说是让你们赶紧过去。”
“时候正好,”方钰道,“我们正准备过去呢。”
在安竹堂,他们与孟氏唠了会家常,随后一家人拜了老祖宗,响过鞭炮,准备吃年夜饭。
“过完年,承双就十六了,”孟氏放下筷子,“是时候考虑人家了。”
赵承双羞愤道:“母亲说什么呢,我还早着,还不想离开母亲身边。”
“瞧你说的,等意中人上门,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赵承欢趁乐笑得欢愉,“母亲说的是。你可有中意的人了?不妨说给哥听听。”
“哥——”她长喊一声,眼神不由的落在一旁默默的方钰身上,“我呢,定是会选心仪的人嫁去,不能像哥哥……”
孟氏恰当好处的截住了她的话,“好了好了,刚刚还害臊呢,现在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孟氏仍笑着,只是那笑在承双的眼里寒意滋生。
她一下没了气焰,眼前哥哥与那只会沉默得嫂子并肩而坐,她看见哥哥眼波如秋水朝方钰望了望,那等绝色的哥哥望向的居然是这么个平庸的武将之女。
赵承双咬了咬下嘴唇,这时孟氏道:“行了,过年你们陪我这个老人家够多的了,想必早就按耐不住要往街上跑的心思。”
她说:“既然饭都吃的差不多了,那就先散了吧。我也要稍作歇息才好陪你们几个守岁。”孟氏抬手,苏嬷嬷顺势扶过。
她一起来,他们仨紧接着一齐站起。
“都别拘着了,想走就走吧。”
眼见着孟氏头也不回的率先走出厅堂,赵承欢转头对方钰道:“听闻有一支从西车国来的演艺队伍今晚要在城内游行,我们去看看?”
入府几日,方钰一直没什么机会上街,着实闷得慌。如今赵承欢提议,她稍稍犹豫了下,便应了下来。
“小姑可要与我们同行?”
赵承双愣了愣,她没想过方钰会问她。
赵承欢道:“估计不会,她自有她想去的地方。”
“你们去你们的就是了,咱们各玩各的。”赵承双脸一挂,匆匆走出厅堂,与赵承欢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嘟囔了句叛徒予他听。
“真是,小家子脾气。”赵承欢笑道。
方钰道:“那你在门口等我,我换身衣裳便来。”
“这衣裳,”赵承欢扫一眼道,“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行动起来不大方便。”
赵承欢点点头,“那我就去门口等着。”
枫儿拿出之前换下的天水碧色的褙子,有点可惜道:“少奶奶身上这衣裳多好看……”
方钰束着发,在镜中窥见她不情愿的小模样,旋即笑道:“外头人多,再好看也是累赘。”
枫儿嬉笑道:“既然人多,那我就不去了。”
方钰转过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哪有,”枫儿上前替她更衣,为难道,“只是人太多,我嫌麻烦罢了。”
“你倒是会偷懒。”
再次换上褙子,方钰看上去多了几分英气。许是头发束起的缘故,和赵承欢在一起时更像是亲兄弟。
赵承欢笑道:“走吧。”他们便出了府。
初出府门,人烟寥寥,灯火偏稀。转弯,脚下积雪越见削薄,巷口处通明如井口,可见长街上群众慢行,来来往往。对面乌檐下,灯笼之光如火摇曳,渗透巷内,带来一派祥和气景。
出巷,视野豁然开朗。宽敞的十里长街两侧皆摆摊买卖,绝活技艺目不暇接,人声鼎沸,热闹气氛尽数渲染。
方钰高兴,走走停停。她高兴,赵承欢跟着开心。
“你看中什么,就买。”
“买了一堆没用的回家,”方钰笑道,“这是我少时才干的事情。”她轻放下手中看着的面具,面具的流苏在她的手指尖打圈转过。
赵承欢取下它,“大过年的,这么克制可不好。”
他将面具在她脸上比了比——半脸的银丝镂空,勾勒出她好看的狭长眼眸。
赵承欢说:“你就戴着吧,挺好看的。”
方钰在面具后咧嘴一笑,眼似月牙,唇红齿白,灵动万分,“你呢。”
“我就……”赵承欢抬抬眼皮,“免了吧。”
付过帐,他们跟随人流朝前走。
看过饰品,泥人,糖稀和灯笼,前面更多的是小吃和杂耍。有人喷火,有人口吞长剑,聚集了不少群众观看。
赵承欢比较感兴趣,偶尔驻足伸头往里瞧几眼。
方钰对此笑笑,却没有他那么的兴致高昂。
“你不喜欢?”
“不是,”方钰说,“只是……我也会,所以感觉,没那么稀奇。”
赵承欢微微惊讶,半晌点了点头,正经道:“那以后我想看了,你就在府中表演给我看吧。”
方钰一撇头,含笑道:“胡闹。”
“我说真的。”
“真假都不行。”
他们继续往前走,热闹声中,方钰听见稍远一点的前方似是有什么要来,有盔甲的撞击声夹杂在吆喝和喝彩声中。
“可能是演艺队伍游行过来了,”赵承欢微微俯身,在方钰的耳边低声道,“西车国和我们关系紧张,圣上怕出什么乱子,就让莫将军带一支队伍全程监督,以防万一。”
方钰侧头,凝视他道:“朝廷之事,你可以不用告诉我的。”
“你不是外人,”赵承欢道,“况且岳父也身在朝廷,以后我要是有难,还可以找你商量。”
“你就不怕我到处说去?”
“你又不笨。”他笑了笑,头顶夜空霎时绽开一簇烟花,照亮了他的容颜。
方钰极慢极慢的收回视线。他那么信任她,是想以后长久的和她相处。想至此,她莫名的觉得难过,烟花烂漫在头顶,她看见的却是一地的灰烬。
“好!好——”
周围人的情绪随着队伍的靠近而愈见高涨,方钰抬头,远远望见他们站在平板轿上舞动身姿,由数人架起在半空,纱织彩衣伴身形飞扬,似星河璀璨,异域风情浓厚无比,艺伎各个美绝妖娆。
“好!”
渐渐地,他们能看见位列在前,骑在马上表情严肃的莫将军。他犀利的眼左右扫荡,鼻下的八字胡不但不显老反而衬得他沉稳内敛。在扫到赵承欢时,他微微颔首,然后一带而过。
“那就是莫将军?”方钰问。
“嗯,或许你更熟悉他父亲。”
“他父亲是?”
“莫孝臻,莫老将军。”
“原来是他。”方钰喃喃。莫老将军曾与她父亲一起征战沙场,两人虽是死对头,但战友情意还是有的。方钰每每听父亲唠叨,总能捕捉到他的名讳。
“队伍快来了,我们要不要往前走?”赵承欢问。
方钰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神间,忽觉发上一凉。她猛地回头,有人快速窜出人群,动作敏捷。
“你在这里等我。”她扔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方钰!”
她走过的道路被人群重新填满,像是伤口愈合,赵承欢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方钰紧随那人身后。那人窜出人群后进巷,巷子昏暗,方钰皱眉正担心,谁知下一秒他纵身一跃,轻松上了屋顶。只消眨眼的功夫,已是在屋檐间穿梭来去。
方钰暗自庆幸自己换对了衣衫,随即跟他而去。两人在茫茫夜色之中,飞过演艺队伍头顶的蓝天,在不为人知的黑暗开始了双方的较量。
赵承欢眼尖的瞅见两道疾风“嗖”的一下在头顶不见踪影,无奈,遂冲出人群,当街拦马。
“那人在干什么。”
“不知道。”
“诶你看你看。”
“真有意思……”
浩浩荡荡的演艺队伍,两侧布满精兵几十,当头的莫将军骑马居高临下,在看定赵承欢拦马后微微蹙起锋利的眉心。
他轻勒缰绳,马蹄停下的那一刻,两侧精兵似是得到命令,有条不紊的出列六人将赵承欢团团围住。
“我说,你追我,累不累啊。”那人气不稳道。
“不累,”方钰淡淡道,“除非你把簪子还我,否则你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
“你……就一个簪子,至于吗!”
方钰不说话,运气踩过一片青瓦在空中翻转,竟是绕到了那人的前面。
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摔下。
他面蒙黑布,眼眸清澈,声音稚嫩,“你不累,我累!簪子,”他手里的白玉簪醒目,伸出去掂了掂,“还你。”防不胜防的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