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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悦君兮君不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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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钰拿过陶三叔手上的刀,对陶三叔说:“这样切味道不容易渗进鱼里,”她把刀换了一种姿势放在鱼身,鱼儿挣扎了几下,溅起几滴冰水,浸了方钰的脸庞,方钰抓鱼的手用力了几分,“这样切,”她说着,刀起刀落,“味道就会好些,而且鱼肉更嫩。”
陶三叔垂目听完,恭敬的点了点头,对方钰笑道:“少奶奶的老奴记下了,只是不知这切法从何而来?”
“三叔还是别问的好,”方钰接过枫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和脸,温和道,“大过年的,讨论切法的来头有些不合时宜。”
“是老奴唐突了。”
待他伏过身子,方钰问他:“陶三娘身子可还好些了?”
不问还好,一问陶三叔便红了眼眶,激动的颤声道:“好多了。大夫说过些时日即可下床,多亏了少奶奶……”说着,又要伏下身去。
枫儿急忙扶住,方钰说:“你别谢我,是陶三娘命好,能挺过来,我的药只是起了个辅助作用罢了。这厨房的事多杂,你莫要感伤,提了精神看着才好。”
“是……”
“等忙过了,我会抽空去看她的。”
“谢少奶奶……”
他抬袖抹了抹在眼里打转的眼泪,持刀开始切鱼。
方钰转悠了一圈,觉得尚可了抬脚离开厨房。
枫儿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关心道:“少奶奶可觉累了?”
方钰笑了,两眼盈盈蕴着水光,“我平日练武二三个时辰都不曾累过,今日不过逛了趟厨房,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枫儿不饶,撅着小嘴道:“那不一样。这些活,少奶奶过门前可从未做过。”
“你小声点,”方钰敲敲她小脑袋瓜,“叫承双听见,又要多想。”
“她那个小心眼……”
“枫儿。”
枫儿吐吐舌,“我知道了。”
今年有瑞雪,照得屋外亮敞。现下酉时,若不是看太阳,差点就要以为是在晌午。
方钰回了房间,换下褙子,穿了件橘色配白的袄裙,沾了点栀子花露在脖子两侧,点了些胭脂在眼下晕开。头发也重新扎过,惹得枫儿打趣道:
“只有要见夫人时,少奶奶最像少女。”
“你也喊我少奶奶了,”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将发上的玉簪插正,“那我自然是和少女无缘。”
“才不是,”枫儿眨眨眼,伏在她耳畔道:“小姐过门不足两月,还嫩着呢。”
“你呀,愈发的没规矩。”
方钰笑着瞥她一眼,“这些话你跟我说就罢,到夫人面前可要乖乖的闭上嘴巴。”
“是——我分寸着呢。”
方钰抱着个汤婆子,进前屋时将汤婆子转手交给了枫儿,自己迎上前去给坐在小几旁的妇人行礼。
“母亲。”
枫儿跟着垂首行下,坐着之人正是方钰的婆婆,孟氏。
“你来了,”孟氏脸上带笑,手捧华服,华服上的金丝与她脸旁暖黄的烛光相互辉映,衬得她气色雍容,“这是我命人才从红裳铺那取回来的承欢的新衣,你瞧着怎么样?”
方钰起了身,踱步至她跟前。华服是深蓝色的,犹如不见底的潭水,襟上绣的是缠枝花纹,“承欢肤白,穿着定十分好看。”
孟氏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
她说:“听说你今个儿亲自下厨,真是难为你了。”
方钰站在孟氏的右侧,就听对面赵承双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她道:“母亲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厨房事多,光我一人也操持不来,多亏了陶三叔在旁边帮衬,少了我许多慌忙。”
“陶三叔是能干人,你也不差。”
方钰笑得温婉。
“待会承欢回来,你伺候他换上吧。”孟氏身旁的苏嬷嬷取过华服,交给了枫儿。
“是。”
“家里的灯都点上了?”
“都点上了。”
“嗯,”孟氏抬眼细细打量她一番,“今个儿穿得倒像是个样子,平日里素净得不像话。以往在将军府,也是这般?”
方钰淡淡道:“在将军府时懒散,较不注意这些。”
“好在你没把你的懒散带到丞相府中来。”承双刻薄的开了口,上吊的眼眸犀利的望向方钰。
一时间,屋内无言,谁也没有再开口。
孟氏看了看一旁的方钰,终是柔柔的笑出声来,“你看承双这孩子,就会打趣。”
方钰不搭,静静的立于孟氏身旁,美好的面容上神情安宁,与孟氏的笑声形成了尴尬的对比。
承双想说什么,孟氏闭眼对她摆摆手。
“你去吧,时候快到了,承欢也该回来了。”
“是。”
方钰伏了一礼,二话不说带着枫儿就离开了孟氏所在的安梅堂。
“娘,她这是故意摆脸色给我们看。”
“你少说几句,”孟氏说,“她是你大嫂。”
“那又怎样,”承双不耐的翻过眼皮,大拇指食指小心翼翼的捏过一颗茶几中央白盘中的瓜子道,“将府里出来的人,就是改不了粗性。”
“那你现在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孟氏语气加重,承双只好住了口,气不过,狠狠的咬下瓜子壳,咔嚓一声。
“少奶奶别介意她们所说……”枫儿急忙道。本想从窗下这条小道直接绕去大门会快些,谁知竟听到这样的后续。
方钰轻叹一气,叹出的气息在空气中汇成一团白茫茫的雾气,风一吹便烟消云散了。
“自古文武都是相对的,双全者甚少,她们会这么说我我一点儿不觉得稀奇,更别说是介意。”
“可少奶奶已经入门,那就是她们……”
“入门不代表就是一家人,”方钰边走边道,脚踏在雪地上吱吱发响,“关键时刻,她们分得比谁都清楚。”
“少奶奶不心寒吗?”
方钰侧过头,对她笑笑,“为什么要心寒。这个家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啊。”
她们走到大门口,殷红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晃,站在门槛内看门外灰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透着火光闪耀后烟熏感十足的暗沉。
耳边是飒飒的北风如泣如诉,十里有余的城墙连绵着代表喜庆的灯火,方钰看着突然有点想家,温柔如水的母亲和同样温柔却又严厉的父亲。
她从未想过自己要嫁给谁,或许想过,但那人是谁,她不知道。只记得那天他一身紫袍,半遮面容露出一双明朗温润的黑眸,搂过她的腰接住从天掉落的折扇交付于她。
其实她那天不打紧的,只不过是地痞流氓掀桌耍混,她闭上眼也能应付得来。只是,只是他出现的那么突然。
“少爷回来了!”
方钰收回思想,抬起头来,向左看去,隐隐约约有马车向她们驶来,在满城的热闹中,马蹄声显得那么的凋零。
方钰紧紧盯着马车,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赵承欢的样子。
这是他们除成亲日外第三次见面。年前他随圣上前往灾区抚恤民众,控制灾情。前几天回来过一次碰巧她去了陶三叔家没撞见,直至今日。
“吁——”车夫稳妥的将马车停靠在相府门前。有人撩帘,带起一股子木香,似是檀木又似是松木,闻着暖意盎然,特别舒服。马车上下来一男子,约十七八。到现在方钰不确定他是七还是八,虽然他是她夫君。
“丞相。”她喊了声,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方钰低目,视野里光线一晃,她抬目对上他的眼眸,肩上沉甸甸的是他原先披在身上的斗篷,边缘的白狐毛搔得她双颊直痒。
他轻轻捧过她的脸,温厚的手掌心让她顿感温暖,眼下肌肤不自觉的泛红,她赶忙移开视线。
他说:“怎么跑来这里等我,脸都冻僵了。”
枫儿嘴快,“听夫人说少爷快回来,少奶奶屋没回就来这里等了。”
赵承欢看向枫儿,“可是受委屈了。”
“枫儿。”方钰冷声道。
枫儿噤了声,不怕的朝赵承欢苦了苦小脸。
赵承欢心里了然,笑了笑道:“你受了委屈,同我讲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何必拘束。”
方钰不说话,目光辗转在他身上天青色的几只莲花刺绣上。莲花绣技差矣,甚至谈不上勉强,和他衣摆的游鱼天地相隔,算是拙劣的“点睛之笔”。
方钰将头埋进软绵的衣襟里,侧身迈步道:“回去把衣裳换了吧,母亲刚差人取来的新衣,比这件要看得过去些。”
赵承欢与她并肩行走,身后的枫儿选择另一条道路,四下里就只剩他俩和在皑皑白雪下屹立不塌的红梅树。
赵承欢浅浅一笑,“你这是在怪我穿了你绣得衣裳?”
“我这是在自愧不如,”她有意无意的又瞥了几眼,“如若只是我绣的,不过是伤小雅。而今,是大俗。”
“你口中的大俗即大美,反正我瞧着不错。”他故作欣赏样的抖抖衣衫,方钰忍俊不禁。
他注视着她的笑颜几秒,后不动声色的看向别处,“以后叫我名字吧。”
“我有在叫你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