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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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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边的残霞一点一点被黑夜吞噬,冷冷的月光洒在阐空大师堆满肥肉的脸上,满脸的汗珠亮闪闪的,还颇有些日间意气风发的模样。可看他惨白的一张脸,哪儿还有他白日乐呵呵为百姓讲佛的影子?
阐空大师在逃,拼了命的逃。
眼见前面的胡同到了头,身后沙沙的树叶响声愈发刺耳。
阐空大师猛然止住了步伐,伫立在原地,左手握上胸前的佛珠,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越过眼前这堵墙,另一个就是等死。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留在原地,因为他知道今夜他必死不可,翻过这堵墙又如何?
他可保不准这堵墙后是否还有一个死胡同等着他。
阵阵的冷风灌入小巷,他的腿有些冷,低下头才看见自己原来逃得太急,连裤子都忘了提上。脑内闪过刚刚那女子的面庞和嘶哑的哭喊,竟一丝欲望也没有了。
是恐惧吗?
他是个酒肉和尚,这个秘密已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了,因为他所栖身的悬悲寺,本就是个山贼为了躲避正道追捕匆忙建成的,但知道他确切恶行的,却只有寥寥数人,且大半都入了土。
阐空大师觉得他自己做的很好,人前是日日传授佛法的大师,夜里借着化缘的理由,借住在百姓家里,若看上了那家待嫁闺中的姑娘,他可从不客气。
这也是他云游四方的理由之一,当然明面上当然摆着普度众生的牌子。如何让那些姑娘守口如瓶,他自有自的手段。
如今他有些后悔,特别是当他看见天边忽如其来的乌云渐渐将明月湮没的时候。他始终背对着巷口,念珠依旧没有放下。
他身后猛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很快,刹那间就闪到离阐空大师两丈远的距离。
阐空大师光洁的额头又被汗浸透了,凌乱的衣领也有些湿润,口中不停地碎碎念着,紧紧捏着手中那串佛珠。
“啪——”紫檀做的佛珠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天边乌云越来越厚,任是哪个妇人见了,都会急急忙忙将自己晾在园中的衣服收回,试问有谁又想自己的衣服被雨水洗一遍?不过可惜了,此时夜幕正浓,还在这小路上的莫不是只有阐空和藏在夜色里的人?
身后那人手紧紧握在手中武器上,如豺狼一般的目光黏在眼前阐空大师身上。
猛然,冷光出鞘,天边一道轰雷炸开,急雨随之而来,惨白的闪电照亮了阐空大师的脸,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可唇边拈着一抹刺眼的浅笑。
也许在这时,他才真正看破了红尘,得了佛法。
几道惊雷连着劈下,却迟迟未见雨点。
阐空大师微张的眼,也渐渐闭上……
02
第二天一大早,一声凄厉的叫声惊扰了深秋绿叶上的白霜。
“哎呀,你们这些乞丐一天到晚吵吵嚷嚷什么呀。”提着菜篮子的老妇人踱步到胡同口,入眼的就是跌坐在地上发着颤的乞丐,“一惊一乍的……哎呀!”那乞丐站起身来突然出巷口。蓬头垢面地直撞那老妇人。
“咕噜……”空空的菜篮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没入高墙下的阴影里。老妇人随之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老妇人向前走了几步,深墙覆盖下的阴霾随之减少。
“啪——”老妇人感到脚下一阵刺痛,懊恼地低下头只见几片破碎的檀木渣。天边太阳又向上挪了几寸,暖暖地阳光投入小巷,有双狰狞的双目直瞪老妇人,眼角淌着血,呲目欲裂!
阐空大师就这么死了。
不过一个时辰,这个常年被乞丐、野猫占领地小巷,挤满了这个小镇大半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好不热闹。
“楚大人,您看着……”一须发皆白的老人,皱着眉头向半跪在阐空大师尸体边地黑衣捕快问着。
阐空大师的腋下一道刀痕贯穿胸口直绕到后背,血迹早已经干涸了,伤口已经有些发脓,皮肉都翻了出来,最恼人的是因为昨夜的暴雨,衣服伤口一起被润湿,现如今已经黏在一起,随意一扯都可能撕下一大块猩红的皮肉。
楚瑾衍蹲下翻了翻阐空大师的领口,没有发现过多的伤口,只是脖子上还有几个圆圆的红印,模样似与地上散落的佛珠的轮廓十分相似。他瞥了一眼自己衣服一角被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坑弄得水渍和黏上的檀木片,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了起来那檀木虽说已碎,但摸上去那丝滑的触感还是让人倍感舒适,在阳光的淋浴下竟有流光溢彩之意!
楚瑾衍对身后的小捕快说道:“你立马收拾现场,好好安抚百姓们,最好……能让他们尽快散去,”说罢起身,抚了抚衣摆,说:“我去端云阁一趟。”
小捕快道:“楚大人……”他话未说完,楚瑾衍就快速打断他,说:“记得尽快上报刑部,我去去就回。”
03
江上寒坐在桌边,左手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手边两盏香茶中细长的茶叶浮浮沉沉,氤氲的热气卷着茶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门被推开,却见眼前人仍坐在桌边,直挺挺的背脊对着他,轻笑道:“怎么,就这么放心把后背留给别人?”楚瑾衍便阔步走了进来,“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端云阁的待客之道?”
江上寒还是抿着唇,手上的敲打依然未停,许久,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昨夜出去了?”楚瑾衍绕到江上寒面前坐下,说完后,见江上寒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思,转而拿起他手边的茶盏,这一举动,让茶水有机会重新伸展手脚,盏中涟漪阵阵,早已沉底的茶叶竟生了浮起来的念头。
“看看这个。”说罢手往桌子上一拍,放上了一颗还算完整的紫檀木珠。
江上寒瞟了那佛珠一眼,忽道:“茶凉了便不好喝了。”
“你以为我来你这儿就是为了喝茶的?”
江上寒又不说话了,拿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皱眉道:“已经凉了。”
“你昨夜出去了。”楚瑾衍也不理江上寒,笃定地说到,站起身,径直走到屋中屏风旁,眼睛盯着架子上的一套夜行服。
“你怎么知道我昨夜出去了?”
“因为昨夜下雨了。”
“因为昨夜下雨了?”
楚瑾衍眼神掠过江上寒腰间的佩剑,嘴角拈着微笑,道:“明日可就要霜降了啊。”
江上寒顿了顿,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垂下眼帘,轻声道:“昨夜那阐空和尚死了?这佛珠就是他的?”水雾让他下巴的轮廓温和了许多,模糊中,他皱了皱眉,“这佛珠确不是凡品,估摸着得是大半年吃下的香火钱……不过你作为刑部玄甲堂的总管,不去调查还悠闲在我这里喝茶?”
“怪就怪死的太过蹊跷。整个上半身被人用刀刺穿了,两道伤口从后背直拉到胸前,”楚瑾衍叹口气道,“我这不是来找你帮忙吗……”
‘锵——’楚瑾衍话未说完,一声刺耳的铁器撞击声在他耳边炸开,惹得他双眼不禁眯了眯,腰间烙着刑部官印的佩剑寒光一闪,随即出鞘。
转眼间,江上寒已然站在他身旁,手里托着方才投出,还未来得及落地的飞镖。那镖形若杏花,细看那丝丝缕缕的径脉中还有肉眼可见的艳色。相比来说,另一支就太过普通,不过是是市面上随便几个铜钱便可换来好几对的绑线长镖。
铁器相撞的余音散去已久,可楚瑾衍耳朵里还是嗡嗡直响。
江上寒站在楚瑾衍身前,眼睛死死盯住房门。
“谁!”他目光一凛,手一转,指尖拈着的杏花镖顺势飞出,直直砸在被推开的房门上,从来人眼角擦过,略过那人包含笑意的浅棕色瞳孔。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叹只是男人眉眼旁本就有一道尚未结痂的伤疤,如今可不知又要深几分?
转眼已快到午时,正是端云阁热闹的时候,纵然是顶层最内里的屋子,也能听见楼下小厮扯着嗓子的招呼声和时不时传来的阵阵笑声。
“你是谁?”楚瑾衍手还是紧握着剑柄,眼神不善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顾苍。
“你又是谁?”顾苍把玩着手中的飞镖,瞥了眼站在江上寒身后的楚瑾衍,轻笑一声便把目光投向了江上寒,“昨夜初见,实属在下无意冒犯。思前想后心里终是不安,今特此来为美人赔之不是,还望美人海涵。”
顾苍也不管楚瑾衍的怒视,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拿起江上寒还未来得及喝掉的茶水,小嘬了几口,道:“我还见这门口有一人鬼鬼祟祟,便唬了一下他,中原人都如此胆小吗,不过见了见刀刃便站都站不起来了?”
说完,才有一小厮装扮的人,哭丧着脸,慢吞吞走进来,低着头但目光时不时地往站在一旁的江上寒身上瞟去,猛然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忌惮地瞟了一眼另一边的顾苍,发现那人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立马惹得自己背脊一颤,讪讪地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楚瑾衍见状有些恼。
“楚……楚大人,”那小厮低着头,眼神还是似有似无地往顾苍身上瞟,“刑部……刑部……”
“刑部出事了?”楚瑾衍赶快收下手中半出鞘的剑,追问道,“是关于昨夜阐空大师的那个案子?”
“是……”
楚瑾衍有些着急,看向江上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江上寒道:“无碍,不过一场误会罢了,我会立马赶过来。”
“好。”说罢楚瑾衍匆忙走向门外……
待到楚瑾衍离去,江上寒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眼神,直直对上眼前那双炯炯的目光光。
昨夜,寅时。
一轮弯月被浓雾遮掩,白霜凄冷。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凛冽的寒风时不时在大门紧闭的商铺前踌躇不定。
江上寒站在大街中央,手心里藏着几枚杏花镖,风声在他耳边肆虐,紧闭双眼,试图捕捉细微的衣料摩擦声。猛然,江上寒睁眼,双眸在黑夜中发着微光,只见杏花镖‘咻咻’逆着风飞出数只,枕着月光直直飘向同一个方向。
顾苍有些狼狈地躲过所有的杏花镖,最后一支在他的耳边狠狠擦过,几缕鬓发被割断,还未来得及等那发丝飘落,那镖就深深埋在顾苍身后的墙壁上。
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雾落五更钟。
杏花镖落下时,南方隐约传来了阵阵钟鸣。若是顾苍再晚闪身几分钟,那几乎完全嵌入墙中的镖便就会落在自己身上了。想到此,顾苍握着弯刀的手就又紧了几分。
眼见顾苍身形一闪,江上寒只觉耳边风声更盛,月光下,他的影子一阵闪烁,只是一瞬,便只离江上寒数十寸,双刀上流溢的月光直接刺尽江上寒眼底。
手心里的杏花镖已经消失无踪,他一个转身避过顾苍当头劈下的一刀,眨眼的功夫,他腰间的长剑全已出鞘。
只见乌云吞噬弯月前的那最后一道月光,落在了江上寒的森森剑锋外。
忽如其来的暴雨砸在两人身上,顾苍衣服瞬间被打湿,拖着的衣摆随着身体的动作摇曳,显得分外沉重。
江上寒手里紧捏着那把惊鸿长剑通体银白,剑身暗纹涌动,唯有剑尖有一抹幽蓝慢慢挑拨着月色。
月光已逝,在街边商铺外挂的红灯笼的灯光下,发着幽幽红光,森寒的剑气让人见之入骨,冰冷的雨落在剑身上,惊起一层冷霜,他剑锋一转,那雨水破空而出,直接划破呆在原地的顾苍的眼角。
猛然,一阵铜锣撞地的清脆声响,才让顾苍赫然回神,暗叹一声‘不妙’,踏着御风追影步湮灭在黑夜里。
江上寒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渐渐远去的身影抬起的步子终究还是选择了放下。
雨水肆虐,可落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温柔。
……
“昨夜我不过在园中饮茶,见少侠闯进,甚许惊慌,才出此下策。还望这位少侠以后多走正路,莫要翻他人院落罢了。”江上寒垂着眼帘,为顾苍续上一杯茶。
抬头,眼中闯入一双星眸。
顾苍的面庞近在咫尺,不知何时他起了身,贴近了江上寒许多,热腾腾的呼吸尽数喷在江上寒脸上,手还卷上了他的发梢,缠阿缠的,江上寒就眼见着自己的头发被眼前人肆无忌惮地把玩。
“我喜欢你,”顾苍偏着头问道,“我以后能找你切磋吗?”
江上寒顿了顿,后退了几步,耳朵不知是否是自动过滤了眼前人说的话,沉默着细细观察着来人的眉目——鼻梁高挺,眼窝深陷,浅棕色的瞳孔和微卷的长发,又想到昨夜两柄漆黑的双刀,忽道:“你是波斯族人?”
顾苍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江上寒道:“你是波斯族人。”
顾苍刚想开口,只见江上寒的手,已经握在了惊鸿剑柄上。
顾苍紧紧盯着江上寒,就在刚才,眼前那个人对自己竟升起了一股子杀气。他的确是波斯族人,但他也的确不知眼前的人为何一下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顾苍依旧坐在木桌边,手上那杯茶尚有余温,坐在自己对面的江上寒在沏茶,一壶上好的龙井茶,腾腾热气卷着还不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
“你是这地方的阁主吗?”顾苍偏着头问道,发觉对方的威压不减,只好压下因对江上寒的好奇而爬上脸颊的笑意,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甚者有些已经划过了他的脸颊,滴在了衣襟里,流过眼角时,火辣辣的,生疼。
江上寒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水与茶盏相碰撞,发出清脆的水流声。顾苍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突然,一只手猛然出现在他眼前,顾苍颤了颤。
“茶凉了。”江上寒霍然道。
顾苍背后倒真有些冷了,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在下还是改日来拜访先生的好。”拈在嘴边的‘美人’也变成了毕恭毕敬的‘先生’。
“公子既然来都来了,何不饮一杯茶呢?”江上寒目光闪了闪,手腕一转就捏住了顾苍正欲放下茶杯的手,将其死死摁在桌上。
顾苍心里暗道不妙,想将手抽回,难料为时已晚,黑着脸道:“先生这又是何意?”
“别急,”江上寒将顾苍的手放开,转而拿起他手边的茶盏,笑道,“在下不过是想问您这位从西域远道而来的朋友几句话罢了。”
江上寒在笑,嘴角勾上的弧度让顾苍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他认为,如果今日不说点什么,他一定走不出端云阁的这扇门!
“先生请讲。”他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回答了。一盏龙井茶递到了他面前,顾苍的心情放松了些。
“敢问先生姓甚名谁?”江上寒淡淡道。
“顾苍。”顾苍顿了顿,缓缓道。
“顾苍?姓顾,倒是个稀奇的姓氏,”江上寒笑道,“在下听擎公子口音纯正,不像是刚入中原,那在下还敢公子……?”
“在下已入中原五年,游历四方,栖身于各地客栈中。”顾苍抿了一口茶,虽说入了中原五年,可极少与人交流,就算是发生冲突了,那也是能动手的就坚决不浪费口舌……细数来这还算是他第一次和中原人面对面聊天呢。
不过却让他浑身有些不自在。
“五年……”江上寒给自己斟茶的手顿了顿,喃喃道。
顾苍见眼前人不再说话,心下奇怪的紧,正欲开口,便传来了匆匆叩门声。
“进来。”江上寒道。
“江公子,楚大人有急事,愿江公子尽快赶到玄甲堂总司。”来人头微低,说道。
顾苍看着来人身着的暗红官服,眼睛眯了眯。
“恩。我会立即赶到,”江上寒点了点头,“那么擎公子,江某告辞了。”说罢,便起身,披上外衣离开了。
顾苍看着江上寒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对其喊到:“这我可当你答应了阿!”
江上寒走后,顾苍含着笑回味着方才江上寒钳住自己问话时不小心露出的几分得意的神色,脚下的步都变得欢快了些。
走出端云阁,门口,脚步猛然顿住。高兴完了,这才刚发现,方才的谈话中一字一句,无一不针对于他,来来回回,竟连那人名字都不得而知,唯一而知的只有姓氏,还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无论是刚刚那人还是先前的那名楚大人,皆身穿官服,然那人又身处端云阁顶层最深处,身份确实不容小觑。
正欲细想,微风卷来一阵铁环碰撞的细碎声响,顾苍目光一凛,转身便投身在人群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