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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曲将军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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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数十个宫灯把大殿照得如同白昼,那宫灯四处雕磨五色的水晶,在火光反衬下,晶莹夺目。殿旁艺姬金锻碧饰,轻奏箜筝箫瑟。殿中四周各置檀桌竹榻,上陈繁奢菜式瑶汁琼液。殿中一条朱砂色的绫布斜上,系与对面殿顶。齐王头顶金珠紫冠,身上金龙滚身,只是颦眉闭目,对下首一幕臣的歌功颂德,子兮赞赋,如同不闻。
正热闹间,福如海附在耳边私语,齐王扶手大笑,连道快请!
“传段红袖!”道道宫门处传去。众臣皆是惊异,议论声顿起,这段红袖千金不得一面,在座众臣很多是砸进去万金斗珠才睹得一瞥面容,如果不是陈妈妈催促的紧,便是连一角裙摆都不得一见,如今竟然欣然赴宴,与她平日的性情大是相悖。看来左右不过是一风尘女子,也逃不过荣华二字,见到足够高的枝头还是会一刻不缓地飞上去。众臣眼中各种神色,有的也在静等这名满中原的女子是个什么角色。
这时却见殿中那凌布轻颤,一抹水蓝身影从天外滑来,衣带翻飞,配着殿内飘绕的香气,空灵丝竹,如同天外飞天,一路倾洒百花,金粉铺路。众人不由呆在当处,但见一肤如皓月,柳眉青扫,目如烟雨的人儿,高髻碧寰上顶一只玉莲,满目琳琅,一幅紫金的项圈下面垂着丹玉芙蓉,一身清如淳泉的衣裙上绣岁寒三友。两臂上纱袖似连非连得垂下,露得一对臂膀如同莲藕。一把洁白羽扇握在素手中轻轻摆动。齐王长身而立,抚掌笑道:“好一个散花仙女。”
段红袖不卑不亢地拜下,齐王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殿中,将她扶起,拉着她坐在自己席旁。众臣都起身山海般祝酒。齐王满面春风,举起一只犀角杯一饮而尽。那段红袖闲庭信步地拾阶而下,悠然走到一名大员座前,那大员因着段红袖马上便是驾前红人,起身极不合礼数地礼了一礼。段红袖脸上没有表情地笑了笑,福了个万福道:“左尚书,近日可好,陈妈妈总是惦记着您呢,听说您想听小女子的一曲玄琴?真是高抬了,一曲十万雪花银,端得让陈妈妈欢心。只是不知道尚书一年俸禄几何?”那左尚书,眼中神情几变,豆大的汗已经摔在靴前。段红袖也不理会,又飘然到几个席前,一时间殿内静如冬水,却好像能听见一颗颗悬着的心在咚咚直跳。须知这些全是前朝降臣,自负不凡,这齐王平生最恨贪赃枉法,如若没了这张岸然正统的面皮,怎么在新主朝廷上谋职赚命。
段红袖却和没事人一样,婷婷如风中香芷般,与众位相识打过招呼后含笑回到席间。举杯对齐王娇笑道:“红袖敬过齐王。一会红袖便琴舞与齐王。”齐王想是兴致正高也不追究那班臣子,却侧首笑问道:“红袖是为何突然决定来赴朕的晚宴呢?”众臣心中大喜话题转过,不觉在心中帮着红袖想出一百种理由。
那段红袖却托腮笑道:“圣上不是保我荣华吗?”大殿中皆是一惊,殿门外的顾君豪也是大惊,偷眼间却见齐王反不在意,朗声笑道:“红袖很是有趣呢!这样地率直很合朕的口味。”正说话间,忽然殿外一阵嘈杂,厮杀声伴着兵器的碰撞声惊人耳目。齐王凛然坐起,剑眉入天,寒声道:“殿外何事?!”一名侍卫进殿跪奏道:“几名面生的御前和太监竟然被搜出凶器,突然发难。”齐王冷笑一下,仍旧侧卧在榻上与红袖臣子笑谈,如同无事。红袖心中讶然,暗暗担心顾君豪的安危。
不一会殿外声音渐弱,那侍卫近前奏道:“启禀圣上,一众逆贼均被肃清,请圣上过目!”段红袖听言突然起身,直视殿外。齐王锐利地盯着红袖,她忙惊慌道:“圣上不要,那些都不是善终的人,看起来好怕人的。”于是竟然脸颊生晕,身子惊吓得颤抖起来。齐王收起怀疑,扶着香肩轻声安慰,抬手对侍卫道:“没听见吗?惊吓了段姑娘,快快清理下去,把他们首级城门示众。”那齐王又安抚了红袖一阵,她才又破涕欢颜,眼神顾盼生辉。众大臣皆是心中垂涎却不敢有半点显露,争着卖弄才华,写诗盛赞齐王贤德和红袖美艳。
酒过一巡,一大臣引经据典到公孙大娘,那红袖眼波飘冉:“圣上,这公孙大娘也算是梨园先祖呢,小女子倒是偷学得一丝半点,想要献丑给圣上呢。”那“圣上”二字拉得波转莺啼,说话间已经将手轻轻扶在齐王的佩剑上。齐王眼中寒光一现,却又平复如常,可是众臣以及殿外侍卫却警觉,有些已经上身前倾,大呼小心。红袖只拿眼睛瞧着齐王,齐王也紧紧盯着段红袖。半刻,齐王坐起身,轻轻摆手,笑道:“众爱卿与朕转战南北,这时有些草木皆兵了。红袖不要介意,但舞无妨。”
那红袖展臂仓啷一声抽出剑,但见一闪霞光,红袖也不多言,飞步到殿中,起个式便舞将开来。那霞光罩着清蓝,钗环也带出星点光带;她时快时慢,忽而刚毅如同蛟龙腾空,时而如清风明月;剑舞如风,环佩相叩,一会一个海底针,一会一个灵犀望月,虽不是功夫,却是刚中带柔,红粉英气。齐王尚武不觉看得心动,忽然红袖一个飞燕穿柳纵身到驾前,剑指齐王眉心,齐王不觉警觉,半立身形,殿中又是一阵疾呼,却见那红袖嘴角顽皮地翘起,眼睛一眨,一个火凤涅磐,剑锋却向天际一挑,齐王为刚才的样子微微赦然,仍旧悠然观赏。又是几个起落腾飞,大开大阖,扬洒间当是: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半柱香的功夫,红袖已然收剑,香汗淋淋,众臣皆随齐王称好。红袖却钻在齐王臂下耍起娇颠来。齐王拗不过,高声道:“段红袖艺压群芳,温婉馨容,朕封她雯婕妤。”那红袖欣然拜下称谢圣上,众臣纷纷跪拜恭贺雯婕妤,心中不免感叹这妮子的好运气。于是又是杯盏交错,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齐王笑道:“婕妤,可有琴音献来?”红袖促狭地笑道:“圣上好没道理,难道不会怜香惜玉吗?可是得了个婕妤,就要尽力地赚回来。好会买卖。”那齐王也不恼,赖皮地讨要琴音。红袖却似无奈得笑笑:“圣上可真沉不住气,偏要一日便叫臣妾把平生所学都献出来,以后臣妾还怎么讨好圣上呢?”
说笑间已经再次来到殿中,要过一把雕花琵琶,拜道:“臣妾就献曲敦煌胡音吧。”众臣子难免开始盘算着怎么讨好这个运气绝佳的风尘女子来。却听叮咚鼎罄声后便是一波万千变化的琵琶曲,带着几许林中呓语,轻转破锦;同时几个翻转,时而反抱琵琶,时而胸前横握,柔弱姚然,眼波如庭前蜂飞,灵转波长;间或随着一凌璇音余震,琵琶竟然空中几个旋舞,红袖却如一缕轻烟般流将到玉色琵琶下,稳稳接住,接着又伴着云淡风轻的曲声,翩然旋转。大殿上时而惊呼时而沉溺,只见脱去绣鞋的娇俏足,上面丹红染着光滑如贝的指甲,带着清脆的叮当足链,如碟舞般拾阶来到齐王榻旁。段红袖时而在齐王眼前腰肢起伏,时而转到齐王身后俯身相笑,那曲子如同天籁绕梁,却一丝未断。
突然,红袖随着一个舞姿,纤指不易觉察得取下一根弦丝来,那弦丝坚韧得紧,为了免于划破指肚,弹奏者大都上缠胶布。段红袖柔柔地转过了身,却坚毅地将弦丝绕在齐王的颈上,马上就要收紧。一切都在霎那间,众人均未反应过来。原来段红袖知道顾君豪计划怕是难成,而且还很可能已经头悬城门,不由冷下心来,心中暗自计较,先是处处迎合齐王,接着献上剑舞,目的在于消除众人尤其是齐王的戒备,接着献曲。可是为了能够接近齐王且不被防备,只能这敦煌琵琶胡曲,眼花缭乱地舞姿,加上不为防范的乐器。
当此突然发难,她眼中漫溢杀气,举手间就要收紧弦丝。忽听得一道喝声:“住手!”这都不打紧,关键是那声音最是熟悉不过的。她本来身藏在齐王身后,可是为了看清来人,却不假思索地探出头来。忽然一声哨响,一只羽箭呼啸地迎面飞来,齐王醒转回来,忙用手拉住颈前的弦丝,她不及叫出声,那箭便深没玉额,惯力带着她向后扑去,直钉在大殿正面的《万里河山图上》。此时齐王手已被大力勒出血痕。
一切太突然太突然了,惊醒过来的大臣们快要屁滚尿流,惧怕齐王的威仪,才强压着不要失态,几个没深沉的大臣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
齐王慢慢回头望向段红袖,只见血已经顺着她精致的脸流下,染红了前襟,她圆睁着双眼,眼中写满吃惊,不可置信,愤怒,绝望等等诸般神情。谁也不会知道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射箭的侍卫,已经俯下身,郎声道:“启禀圣上,南陈余孽皆除。”齐王踉跄地向红袖走了两步,弯腰拾起了那枝莲花,一朵荷瓣悄然落下,露出里面黄蕊绿蓬来。那日的雯嫔也是这般,也是这般!她长得是如此地像她,抬起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睛,却终究合不上。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突然齐王猛转身,拍案怒吼道:“怎么回事?!”
顾君豪回道:“今日殿外厮杀乃是我等诱来前梁南陈死士精锐,事先安排好刀斧手,将余孽一网打尽。这些圣上皆已尽知。可是这红袖圣上却不知她的身份。”他灵光一现,说道:“这段红袖与刚逝的雯嫔娘娘乃是一奶同胞,皆出于南陈后宫淑妃,因着淑妃被牵连谋弑皇子一案,南陈旧主为了免于伤连最喜爱的帝姬,便将两位帝姬托付给当时重臣赵大夫。雯嫔娘娘虽然久居宫中与南陈旧臣没有来往,可是段红袖却纠集南陈余众。恭贺圣上一日之内杀此前朝余孽。”说罢心中不免欢愉。
当日齐王加封顾君豪御前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