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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不止 第二章 风起时 ...

  •   听闻辛乌娅突然从一个下等粗使婢女成了厨房小总管,大家只叹她突然交了好运。辛乌娅平日总垂着头,在一种美貌如花的婢女中并不起眼,没想到却被侯爷镶中了。
      反倒是另一个胡姬成了文信侯的贴身侍女。伯苍身边的侍女经常调换,看腻了便换。谁人不知道所谓贴身婢女,不过就是通房丫头。不过当富甲天下的文信侯的婢女,好处可是多得很。
      辛乌娅也拿不出太多新鲜东西,倒是跟着厨娘又学会了不少菜色。
      不久又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文信侯府的下人们谈起来都小心翼翼。
      成国国君有意把妹妹浮冀公主嫁给文信侯,那公主端的是宁死不从,一哭二闹三上吊,听说还投了湖,索性被及时救了起来。前日宫宴里,浮翼公主泼了伯苍满头满脸的酒水,放下话来:“本宫即使是出家为尼,也好过嫁给你你这样一个街头卖货的货郎。”
      公主的刁蛮任性让两方都下不来台。虽然成王亲自致歉,文信侯也客气地表示公主国色天香,自己一介粗鄙怎么配得上,但风言风语还是传遍了朝野,多是嘲笑文信侯貌丑。
      侯府众人都谨言慎行,生怕激怒了文信侯。
      辛乌娅路过花园,闻到一股酒香,陈年烈酒的味道。她循着气味,便看到独在幽暗僻静处饮酒的伯苍,脚边几个摔碎的酒坛。
      伯苍没回头,问道:“辛乌娅?”
      “是奴婢。”
      “过来陪我坐一坐。”
      辛乌娅缓缓走过去。伯苍醉了,比上次醉得更厉害,他的眼睛却是亮的。她道:“奴婢去为侯爷端一碗醒酒汤。”
      “不必。”伯苍闭了眼,靠在辛乌娅身上,“你坐着就好。”
      酒气扑鼻而来,还有那淡淡的檀香,辛乌娅道:“侯爷,您醉了。”
      “醉了有什么不好?人一醉,反而看得更清醒,你说是不是?”伯苍笑道,“我记得你曾说我傲世轻物。”
      “侯爷好记性。”
      “唔……”伯苍身子一滑,倒在辛乌娅膝头,枕着温软的大腿,嗅到了花香。他笑道:“你看这府邸,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人,都是买来的。只要你付得够多,天下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
      辛乌娅一动不敢动,静静听着。
      “十金足够买下二十个奴隶的性命,也够包下花柳巷的花魁半月。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端得高洁,不过是出的价钱不够多而已。”
      夜凉如水,有冷风穿过,吹起辛乌娅单薄的衣裙。
      “我身边的这些人,有人为利而来,有人为命而来,有人为权而来。”伯苍闭眼道,“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辛乌娅道:“奴婢只为自己,从心所欲罢了。”
      “哈。”伯苍轻笑一声,无不讥讽,“好一个从心所欲。你想要什么赏赐——要金银?要珠宝?要地位?还是我把谁赏给你?”
      辛乌娅没有回答,她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覆上伯苍的面颊,盖住他的眼睛。过了许久,她听见伯苍均匀的呼吸声。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奴婢……只想好好活着。”
      她想起了大漠,想起了成群的马匹,想起了被绳子栓在马后跟着跑的感觉。想起冲天火光里声嘶力竭的呼喊。
      月色如水,清辉洒满大地。

      “那个伯苍,总算是被狠狠奚落了,就凭那个丑八怪还敢肖想成国公主?简直是痴人说梦。来这么一遭,大快人心啊。”
      “公子,上次您操之过急,安排刺杀,结果伯苍毫发未损,我们派去的死间却少了大半。伯苍此人看似粗犷桀骜,实则谨慎多疑,公子应当小心为上。”
      “不是还留了几个么?都是他的身边人,那伯苍肯定做梦都想不到,他身边到底有多少探子。”
      “可属下以为,那些美人是近不了伯苍之身,更进不了他的心的。”
      “那些美人不行?可天下人都知道,文信侯最喜欢的便是美人。”
      “文信侯府中的美人不少,六国的探子都在其中,可曾见过挖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公子切勿小看了他。”
      “哼,”公子冷哼道,“怎么会小看他?天下财三分,文信侯独占其二,多了不得的手段。”
      “公子勿急,臣派出的一名探子倒是得到了不少情报。也多亏了成国公主,臣已有了妙计。”附耳在公子耳边说道如此如此。公子喜道:“好,好,果然是妙计。”
      他站起身来,看向殿外浓稠的夜色,拍着手中的折扇,咬牙切齿道:“伯苍,我一定要除。我也想看看,你选中的那个人,能带来些什么。”
      府外负责采买的人来厨房送食材,辛乌娅和他擦肩而过。
      那人到了府外,打开密丸,抽出纸片,看完后皱皱眉,即刻置于烛火上烧尽。
      伯苍此人,过目不忘,情报极广,为人冷酷不逊。喜爱在花园僻静处独处。
      那人啐了一口,在侯府待了这么久,也就最后一句有些用处。

      彼时辛乌娅在厨房里认真地洗着蔬菜,心里盘算着今天的食谱。
      是夜,厨房里只留了辛乌娅一人。她想起家乡的一个菜色,只是时代久远,记忆模糊,打算先试着做一遍。
      她看见伯苍,行礼问道:“侯爷想吃些什么?”
      火还在燃着。辛乌娅的新菜色已经做好,做得很是失败,一团焦黑,看相不佳。伯苍倒不介意,拿起便吃。她看着跳跃的火光,假装没有看见他衣角新鲜的血迹。
      他今天没有试毒。
      伯苍问她:“这么晚还在?”
      “奴婢想起一个家乡菜,想趁着没人先试试,看来还是失败了。”
      伯苍道:“样子虽然不行,味道尚可。”灶中的炉火印得他的脸昏暗不定,“从前我也三餐不继,衣不蔽体,到现在还是觉得,什么样的吃食都是好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侯爷如今富贵无双,再无衣食之忧。”
      “再无衣食之忧?”他重复,垂眼笑道,“当年我觉得饱食不易,忧心明日的三餐。如今却只需忧心明日我的人头还在不在脖颈上。”
      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辛乌娅不动声色,答道:“侯爷自然是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哪来此等忧虑。”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我?”伯苍转头看她,目光锐利如刀剑。世人说伯苍凶煞如鬼怪,那凶煞一定住在他的眼睛里。他道:“你说,我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辛乌娅抬起头,坦然直视他:“奴婢以为,侯爷定能长命百岁。”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唯有火舌舔舐柴火的噼啪声。伯苍对上辛乌娅泛着碧色的眼睛,异族的眼睛。
      伯苍侧过头去,他低头,匕首已在他手中,血迹未干。他问道:“那你可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报晓的鸡鸣。”
      辛乌娅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那场大火又在她的眼前蔓延,挥之不去。
      许久的寂静。
      伯苍起身,匕首回鞘,他道:“我今日不想再沾血了。”
      他从辛乌娅身侧走过,辛乌娅突然问道:“侯爷不同于奴婢这些卑微之辈,何必以性命为赌?”
      伯苍转身,微微侧头,只露出侧脸,他道:“你知道,在赌局里,要想赢得更多,筹码就得更大。”
      “何况……再没有第二次下注机会了。”
      他说这话时,身影已在门外,只留一个背影,
      第二日之后,府中换了个总管。倒是再无人问起以前那个去了哪。

      成王邀文信侯入宫参加筵席。
      成国本是边陲小国,素来尚武,三代以来励精图治,终有虎狼之名。历代君主一向崇俭,宫宴尚不及文信侯府的家宴奢华。
      成王端坐于首席,一身玄袍,头戴冠冕,金色大带束腰,腰间佩玉威仪毕露。他起身,举起金樽,向伯苍举杯,道:“文信侯,当年寡人落难,汝助寡人良多,无伯苍则无今日之陵渊,寡人敬汝一杯。”
      陵渊即为成王之名。朝臣无不噤声,看向文信侯。
      伯苍毫无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举起空酒杯遥相致意。
      成王又命侍从将酒杯满上,举杯道:“寡人登基以来,文信侯建业实在良多。无文信侯,无今日之成国。孤再敬汝一杯。”
      同样一饮而尽。
      成王再次举杯:“王妹骄纵,冒犯于汝,实寡人教管不力之过。第三杯酒,是寡人替她的赔罪。”
      文信侯沉声道:“公主无过,王亦无过,臣不能受。”
      筵席上歌舞已停,鸦雀无声。
      成王缓缓道:“文信侯不受?”
      伯苍道:“公主万金之躯,臣鄙陋之徒,高攀方为罪过。王何罪之有?”
      文信侯一向受成王信任,权掌半壁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出名的狂妄不羁,谁见过他谦逊至此的样子。
      酒杯举在半空中,座中廷尉檐崔起身道:“臣以为文信侯言之有理,王无罪过,何必赔罪?今日座中之人,皆王之臣子。王能愧对百姓,怎会愧对臣子?”
      成王笑道:“既是如此,这杯酒,敬我满朝信臣良将。”
      满座举杯,笙歌复起。
      伯苍放下酒杯,目光掠过朝臣,在檐崔身上停留片刻,神情似笑非笑。
      筵席散后,文信侯正要登上马车,却闻一人道:“大人留步。”
      来者正是檐崔,一袭青衣,道:“大人,王遣小人来送东西。”他挥手,左右侍从上前,两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木盒。檐崔打开一个,却是一盒枣子。另一个里装着白梨。檐崔笑道:“王的一番心意,还请侯爷笑纳。”
      文信侯眯眼看檐崔,忽然道:“檐崔呐檐崔……昔日本以为你不过一棋手。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待。”
      檐崔不卑不亢道:“小人能有今日,自然是多谢了侯爷的提携。昔日在侯爷府下为门客,实在受益良多。”
      伯苍大笑道:“我便知道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檐崔笑道:“侯爷谬赞。”
      文信侯不急不缓道:“我收下你时就知道你在我手下呆不久。你应是苍鹰,怎会困在区区的文信侯府。”
      檐崔笑容不变:“小人不过一介布衣。成国之中如小人这般的人何其之多,哪如侯爷一般的千金之躯。”他抬眸看伯苍,眼神雪亮。
      文信侯又笑起来,示意手下收下木盒,道:“你告诉王,臣伯苍谢他的厚礼。”
      檐崔一行人告了礼,提着宫灯,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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