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合》猪猫

2、丹青楼（二）

　　次日清早，天方大明，萧遥便怀揣长轴画卷，急匆匆赶至丹青楼外叫门。他心中焦急，手下力气未免重了，两扇紫檀雕花木门被敲得“砰砰”颤抖：“先生，丹青先生！先生！”
　　木门久叩不开，萧遥满心期待，却又害怕昨夜之事只是荒唐梦一场，男子一颗痴心仿佛被生生剖成两半，一半在水里翻滚，一半在火里煎熬，不得安生。

　　良久，方有人出外应门，画师丹青依旧着一袭半旧青衫，发髻微散，眉目慵懒：“萧公子？为何去而复返？”
　　萧遥压下焦躁，左右看看，扯住丹青直入楼内，站定，复左右看看才道：“先生帮我。”
　　丹青不着痕迹推开萧遥：“丹青只是小小画师，如何能帮公子？”
　　萧遥压低声音：“先生，昨日萧遥夜遇亡妻。”
　　丹青退后两步，正色道：“朗朗乾坤，公子切勿胡说。”
　　萧遥只恨不能多生出几张口，将前夜之事尽说与丹青知：“先生，千真万确，昨夜月光之下，此画忽有异像，画中亡妻望着萧遥泪落如珠。萧遥知道，亡妻有话要说，先生，先生助我哪。”
　　丹青摇摇头，笑道：“怕是公子思妻成狂，这才有了一场幻梦。”
　　丹青此话对萧遥来说无异于山崩地裂，萧遥咬牙攥拳，齿缝间皆是淡淡血腥咸甜。他来回踱了几步，跺跺脚，抬头厉色道：“先生果然不肯点头？”
　　丹青无奈：“无能为力。”
　　萧遥狠狠瞪着丹青，掏出一织锦包裹掷于地面，锦布散开，原来内里全是闪闪金锭。萧遥一手指金锭，一手抽出腰间龙泉宝剑：“先生，萧遥好言好语，你切勿不识好歹。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萧家何等人物，就算今日我要你血溅当场，也不是什么为难事。这个忙，你究竟帮是不帮？”
　　丹青目光一会儿流连森冷剑锋，一会儿凝聚萧遥面容，长眉轻锁，似乎在努力思考。好半天，道：“公子一意孤行？”
　　萧遥大喜，接下句：“绝不后悔。”
　　丹青抚额长叹口气：“那么请公子将先前画卷交出，并稍待片刻。”

　　语罢，丹青拿着画轴独自入二楼长廊。
　　萧遥则独留一楼广厅，行行复停停，坐下又站起，端是七情上面不能自已。
　　银万座，金万座，幽冥钱帛万万张，怎买得回娇妻美眷，怎唤得回前尘往事？谁人可知，萧郎沾衣凤孤鸣，恨不能魂逐飞灰蝶化双，恨不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会幽魂。
　　一盏茶功夫，重返正厅的丹青手中多了一份白底红字契约，那纸面白得诡异，宛如亡者之肌，那行文红得诡异，宛如流动鲜血：“请公子按个手印，此后诸事皆与丹青无干。”
　　萧遥满口答应，右手拇指在剑刃上一拨，再往契约上一按，大功告成。
　　丹青这才从身后拿出另一卷陈旧画轴，交与萧遥：“今夜三更时分，借一缕月光，面画诚心呼唤，或者会有奇迹出现。三更之前，切勿开卷，切记，切记。”
　　萧遥颤抖着双手接过画卷，画纸触手生温，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他拥着画卷，仿佛拥着亡妻娇躯，指尖力气用得极轻极柔，口中絮叨：“三更，三更，三更……”

　　萧遥恍恍惚惚步出丹青楼，紫檀木门啪啦合上，丹青细细看过契约，小心收起。
　　墙上又传来女子甜糯笑声，但一连串与昨日无异的笑声却不是来自于那幅曾背身而立的宫装美人画卷，而是出自另一幅悬在墙角的秋千美人图：“喂，画画的，别这么小家子气，一张血契而已，让与我可好？”
　　丹青随口应道：“若你今夜小心行事，莫说一张血契，便是半缕精魄，也让与你就是。”
　　画中双髻少女轻摇秋千，薄裙翩飞：“这可是你说的，事后可别不认账。话说回来，那位萧氏云娘生得确是娇滴滴神仙貌，今夜之后，我又多一幅好皮囊。”
　　丹青摇摇头，似是不解：“画皮之流，怎入法眼。也不明白你存的是哪份心思，取了精魂便是，为何还要留下此类无用物件？”
　　双髻少女笑得花枝乱颤，淡淡胭脂之色薄染雪腮：“画画的，你真不解风情。”
　　话音刚落，一点萤火之光自秋千美人图中窜出，斜斜飞入离萧遥最近的玉冠劲装女子挂画，先前的双髻少女僵凝不动，玉冠飒爽女子却倏然眉宇飞扬：“我只是替那些痴心者留着所思之人的皮囊而已。”
　　丹青懒洋洋坐下：“罢了，出来帮我泡壶碧螺春，三更……还久得很呢。”
　　“真会使唤人。”但见挂画金光一闪，玉冠女子步出画卷，山眉水眼，香肩如削，真真和街头寻常女子并无不同，“若不是有这些精巧画皮，我不过区区一缕画魂，怎能为你研墨添茶？”
　　丹青不答，托腮轻合双眸，几缕散发顺耳际垂下，愈发显得小巧耳廓玲珑剔透一如羊脂美玉。
　　三更哪……

　　昼转夜深，三更时分，萧府。

　　飒刺刺风摇枝叶，虫唧唧四壁清怨，黑漆漆远空残星数颗，但有月光如水，过窗棂照出一张似癫似狂男子面容。
　　果然是萧遥。

　　那萧遥颤巍巍取出画卷，解系绳，展开，却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画卷上一片空白，哪里有娇妻音貌。他恼怒丢开画卷，低声骂道：丹青匹夫，怎敢欺我？
　　静夜深远，幽冥鬼神聚。一缕月光斜射画纸，依稀现出一双三寸金莲。
　　萧遥揉揉眼睛，慌忙扑至地面，声声唤：“云娘，云娘，云娘……”
　　金莲摇，彩袖张，绵软柳腰舞翩翩，画中渐生颜色，萧遥大喜，是了，是了，是云娘最爱的舞时装扮。他声声再唤：“云娘，云娘，云娘，为夫苦思半载，你怎忍心……”
　　哎呀呀，画中人终现娇容，眉黛但比柳叶翠，香肌更胜梨花白，萧遥几乎要落下泪来：“云娘，云娘……”
　　画中人含愁一笑，眸中竟似有泪，萧遥悲喜交加，探手欲拭去娇妻珠泪。
　　哪想才刚抚上画卷，一股森寒忽地顺指而上，萧遥眼前一片漆黑，再看不清画卷，身子抖了抖便一头栽倒地面。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萧遥急急忙忙查看身下画卷，画面却还是一片空白，他仿佛瞬间被抽空全部力气，瘫坐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郎。”身后娇滴滴一声轻唤，萧遥如坠梦中，怎么也不敢回头。

　　“萧郎，你是怎么了？”

　　萧遥分明听见轻盈脚步，分明感受到一只玉手轻轻搭上自己肩臂，他缓缓，缓缓回头，道：“云娘……”

作者有话说

　　我果然是弃坑的强人，只要不写旧文，新文的速度就像飞一般地快。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