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花小鹅

13、第 13 章

　　之后的日子，愈发无事可做。成天闲着没事儿干，她便常常跑到茶馆里去耗时间。在江陵时，她正是从茶馆里得了消息，以致对所有的茶馆都莫名其妙地提升了好感。
　　丁月华端坐在茶馆二层，凭窗俯看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一面看，一面端起茶杯来，一点一点小口呷着。
　　这都等了好几天了。天天去开封府，天天告诉她“展大人不在”，说是离京办案未归。展昭你个劳碌命，到底跑哪儿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盼着归盼着，可是一想到要见面，心里竟然禁不住紧张起来。天哪！去见展昭，一直以来是多么自然的事情，如今竟然会紧张了！见到他以后，要怎么说呢？说，我后来发现，我其实挺喜欢你的？哎呦！羞死了……
　　她正胡思乱想，忽见楼下街上来往的行人之中，一袭红衣分外惹眼，不是展昭是谁！
　　他回来了！
　　丁月华喜出望外，赶紧摸出几枚铜板结了茶钱，蹬蹬蹬赶下楼去。出了茶馆，只见展昭的背影就在前面不远处。她欣喜之余，玩儿心大起，想着此处热闹人多不易发觉，何妨就在他身后尾随，看他几时能够发现。
　　丁月华打定主意，便像个小尾巴似的，悄悄地缀了上去。可是才刚刚跟了没有两步，展昭转了个弯，就被人叫住了。丁月华唯恐被他发觉，连忙闪身隐到了旁边的阴影处。

　　叫住展昭的，是同庆银楼的马老板:“展大人，正巧在这儿遇见您！您上回在小店打的那对连理枝的金镯子，能不能，借给在下用一用啊？”
　　“那对镯子？”
　　“是这样的，有别的客人也想订做镂空样式的首饰，可又信不过小店的手艺。您那对镯子，在下想借来稍作展示、即刻奉还……”
　　“这……”展昭面露难色，“实在抱歉！那对镯子，展某已赠与他人了。”
　　马老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拍拍前额，眯着一双八卦眼笑道:“哎呀！怪我怪我，不该提的！展大人肯定是送给了……恭喜展大人！恭喜展大人！”
　　“马老板见笑了……”展昭只觉好生尴尬，匆匆告辞离开了。
　　他身后的“小尾巴”，却没有再次跟上。
　　丁月华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阴影处，反复咀嚼着展昭的话。
　　他说——“那对镯子，展某已赠与他人了。”
　　他当初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本来还以为，能把这个送给你的。”
　　他说——“我一直都想送给你。只是恐怕送不成了。”
　　可是今天他却说，“那对镯子，展某已赠与他人了。”
　　这又有什么不对呢？原本想送的人送不成，自然应该送给别人的。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半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默默走回家去了。
　　展昭一到开封府，门口轮值的小衙役便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稍事寒暄，展昭进门走了没两步，小衙役又补充道:“对了展大人，这几天，有个姑娘来找过您好几次。”
　　“什么样的姑娘？”展昭驻足回头，却并没有太当回事。平日里来求助的报恩的，也不乏其人。
　　“嗯，挺好看的一个年轻姑娘，还看着挺面善的……”小衙役仔细回忆着，“哦对了，跟那个岳公子长得蛮像的。”
　　“什么？”展昭只觉得心跳似乎停了一拍，“你说哪个岳公子？”
　　“就是您的那个朋友啊，丁府的管家……”
　　小衙役话音未落，展昭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他一路疾走，径直赶到丁府门前时，竟然有些气息不稳。
　　门房的小厮清泠认得他:“展大人好！”
　　展昭点头还礼:“清泠，请问，你家三小姐，是不是上京来了？”
　　清泠刚刚得了小姐的指示，自然是一丝不苟地遵照执行:“没有。”
　　没有？
　　展昭只觉心里腾地一空。
　　不是她吗？和“岳公子”形容相仿的姑娘，还能是谁呢……
　　“那，你们岳管家，可在京中？”
　　啊？这个要怎么说……小姐没交待啊！清泠暗暗挠头。他心念一转——若说“没在”，万一小姐愿意露面呢，那还可以解释说是“刚刚到的”；若说是“在”，可是小姐不想露面，那可怎么解释呢！
　　“也没在，我没见他。”清泠暗暗赞赏自己，简直是太机智了！
　　展昭闻言眸光一黯:“谢谢，打扰了。”

　　其实，连丁月华自己，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露面。要见他，只觉伤情；不见，又心中牵念。思来想去犹豫再三，终于不再跟自己较劲——见面又能怎样？难道从此绝交了不成？
　　她脱下罗裙，换上儒衫，卸下钗环洗去脂粉，打散头发、再次梳起了男子的四方髻，重新扮做了“岳公子”的样子，这才去了开封府。
　　丁月华的出现，对展昭而言，绝对是个大大的惊喜。
　　不出半天工夫，从听说“与岳公子相像的姑娘来找”，到获知“三小姐和岳管家都不在”，及至丁月华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展昭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大起大落。
　　“月华！你几时到的？”展昭的眼角眉梢，掩藏不住的大喜过望。
　　“刚到不久。过来看看你。”丁月华答得平静。
　　展昭稍稍心念一转，忽然忐忑起来，忍不住择言试探:“你是……从……江南家里过来的？……府上一切都好？”
　　“都好吧。”她笑笑，跟着展昭入府，一路往花厅走，“不过，其实我也好些日子没在家了。”
　　“那你这是……”
　　“四处游山玩水啊！这边临时有点事情，就直接过来了。”
　　“哦。”
　　这么说，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展昭心头，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既然如此，就让他从现在开始，重整旗鼓，再接再厉吧。
　　上一回不战而败，输给了后来居上的邹一平。而今，自己还在原地踏步，仍然只有过往那点交情打下的薄弱底子，如果没有更多新的铺垫，就开门见山，只怕是几无胜算。最好是，能稳扎稳打，水到渠成。
　　“那，这一趟，可能在京里多住些日子？”展昭心中暗暗盘算——要再多找机会跟她接触，才有可能慢慢打动她吧。自己有公职在身，不得其便，她若能留在京里，彼此来往，才最自然不过了。
　　丁月华却垂下眼睫摇了摇头:“这一两日也就要走了。我还有事。”
　　又要走？
　　展昭大失所望，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怎么如今，你每次来找我，都是来道别的……”
　　丁月华闻言，心里也不免沉了一下，却没有做声。
　　只是须臾静默，展昭很快又故作淡然地微笑道:“那，待会儿一起出去吃晚饭好不好？你来了，总该给我个做东的机会吧？”
　　看他真诚的样子，她实在不忍拒绝。何况其实，本也不愿拒绝的。
　　“好。”她微微点头。
　　说去就去。眼下虽然天色尚早，展昭还是立刻去向大人报备，继而先遣了个小衙役出门，又回房间取了些必备的东西，便和丁月华一起动身了。
　　一路上，展昭不禁略感惴惴——毕竟今天此行有些仓促，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安排妥帖。
　　二人一路闲谈，很快走到了马行街的会仙楼。展昭来至柜台前，低声跟老板交待了些什么，要了一份梅花饼、一份核桃酥。而且，他极有耐心地等在那里，一定要新烤出来的。
　　“现在吃饭还早。记得你喜欢这里的点心，待会儿带上些。”展昭如是说。
　　丁月华暗怀心事，自然很难对这几块点心提起多大兴趣。她只是笑笑，由着他等在这里，跟他随便聊些不相干的。
　　待到点心出炉，方见日头偏西。丁月华以为，就在马行街这里随意选个地方吃饭，也就是了。不料展昭却带着她，一路溜溜达达，往东城门外走去。

　　出城不远，过一座拱桥，林木掩映下，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一条窄窄的石板小路，略有些凹凸不平，弯弯曲曲地通往小院门口。灰砖青瓦，黑漆门扇，门楣上的匾额镌着笔体古拙的隶书，简简单单两个字——“闲庭”。
　　展昭上前，屈指扣门。不多时，大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位须发灰白的老先生，颇有些书卷气。
　　“齐老伯，我们来得仓促，未及提早预约，添麻烦了。”展昭谦和地打招呼，又送了那份核桃酥给他。
　　老人笑容可掬地接过来:“展大人太客气了！方才您不是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了么。都来得及。快请进！”
　　展昭为齐老伯与丁月华相互介绍。二人在老人家的指引下，走进院中。
　　与老人闲谈几句，丁月华才明白过来，这里应该就是以前听过的“齐家小院”。这齐家小院，既无店面招牌，又无固定菜单，甚至没有专职跑堂的小二，却有祖传的烹调技法，独特的菜品风味，这里的东西，在外面其他饭馆很难吃到。这私房菜，虽然名声在外，可有幸尝过的人却不多。只因每晚最多三席，均需提前预定，据称生意好时，要排上一个月的队也是有可能的。
　　丁月华不免心中疑惑——怎么展昭方才，只是出门前临时派人过来打了个招呼，就能让进？
　　齐老伯引他俩进了大门，便道声“请自便”，退了开去。
　　展昭一副熟客的样子，自己引着丁月华一路向里，沿着回廊幽径，一面游园赏景，一面渐渐向院舍最深处走去。院中花木掩映、奇石错落，亭台流水颇具神韵。这地方宁静清幽，小巧雅致，更像是文人墨客隐居求静的小筑。行走其中，胸中隐隐的忧郁之情似能被荡涤而去，令人的心情多少愉悦了一些。
　　二人沿路一直向前，始终畅行无阻，唯有最深处的一道垂花门，门扇紧闭，还落了锁。展昭视若无睹，径直带着丁月华，走进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屋里的陈设，简单素雅。八仙桌上已然恰到好处地备下了热茶，展昭施施然就坐，为二人各斟了一杯。
　　他自己先拿起一杯来抿了一口，吹了吹，再抿一口，这才拿起另一杯来轻轻吹了几下、微笑着递给在他对面落座的丁月华:“正好喝。”
　　丁月华怔了怔，道谢接过。
　　相似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令她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月华，怎么了？”展昭岂会发现不了她这一瞬的神情变化，“方才逛这院子时，才刚见你略略展颜，怎么忽然间，又不太高兴了似的？”
　　“没有啊。”她笑了一笑，低头呷了口茶，“你选的这个地方，还真是不俗。”
　　“喜欢吗？”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挺喜欢的。”
　　展昭当然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但也只是“希望”而已，并未真的“指望”。对面佳人当真答曰“喜欢”，反而令他备感意外，几乎受宠若惊。
　　“真的？”他眼睛一亮，“希望饭菜也能合你的口味才好。”
　　抬眼窗外，暮色四合、余晖渐尽。不多时，齐老伯便带着家仆，来开席上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