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143,7─第二部》恆思榆

9、第八章

　　八
　　「姊，我可以跟妳聊聊嗎？」果然，是Philip。
　　「喔，那你要付我多少鐘點費？」我故意這樣說。
　　「拜託啦，我都快瘋掉了。」他哀求著。
　　「我知道啊，但是，親兄弟明算帳，我之前一小時兩百五，算你友情價一百就好。」我繼續鬧著。
　　「妳真的很無情耶，都見死不救的。」他抱怨。
　　「有到死這麼嚴重？你太誇張了。」我說。
　　「妳又知道什麼事喔？」他反問我。
　　「還不就昨天的事，你媽媽的事啊。」我理所當然的說。
　　「對啊，拜託妳啦……」他哀求著。
　　「好啦，我知道了，但不是現在。」我做了決定。
　　「那什麼時候？下午？」他很著急的感覺。
　　「好，下午。但是請你先組織好自己的想法感覺，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嚴肅的說。
　　「喔，好啦……我知道了。」我可以想像他邊講邊點頭的沮喪。
　　我掛了電話，她靠在房間的門上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怎麼了？」我看著她問。
　　她搖搖頭，我撿起床邊的衣物穿上，進浴室梳洗。
　　在我刷牙刷到一半時，她從身後抱住我。
　　「我覺得自己好糟糕。」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動作停了一下，等著她繼續說。
　　「Philip問得很好，我到底有沒有愛過刑先生？我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穿上婚紗，走紅毯，答應嫁給他的？其實我真的說不出個所以然……回想那十多年，關於他的記憶好模糊，我只知道我是快樂的，但我卻無法確定是因為他快樂，還是因為有了兒子……這樣想來，這一切好像是場鬧劇……一場因為太年輕，弄不懂自己的心，所產生的鬧劇。」在她說這些的同時，我迅速的把牙刷好了。
　　「這不是場鬧劇，我相信，如果沒有那段過去，妳就不會是現在的石蘋，對於感情、生命，妳也不會有現在這麼深刻的體悟。那是妳不可抹滅的曾經，也許妳會覺得那是場鬧劇，但少了那些，妳的人生就不完整了。」我邊說邊和她走回了客廳。
　　「是沒錯，也許我真的有那麼一陣子愛過他，可是隨著年紀漸長，我真的發現，相較於愛情，那應該只是習慣、依賴……但妳不覺得，跟一個自己不能確定是否曾經相愛的人共組家庭、生小孩，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嗎？」她看著我問，眼裡有難過。
　　「誰沒有年輕過？每個人的生命歷程都不同，有誰在年輕時就有十成十的把握瞭解什麼是愛？不都是跌跌撞撞過來的嗎？」我讓她坐在我的腿上。
　　「是因為耐不住寂寞，然後誤把他的溫柔體貼當成愛情，所以決定嫁給他的吧。」她望著遠方的眼神，好迷濛。
　　「唉，雖然我很想聽妳的故事，但妳現在先告訴我昨天晚上跟妳兒子說了什麼吧。」我看著那種我摸不透的迷濛說。
　　她低頭，吻了我。
　　「這是什麼意思？」我笑著問她。
　　「這是……我很愛妳的意思。」她笑著，摟住我的脖子。
　　「好啦，乖乖跟我說昨天的事。」我抱著她說。
　　「他其實是生氣的吧，對於自己的媽媽，居然愛上一個女人……」她嘆口氣，慢慢的開始說。
　　我想我懂她所說的，還有Philip的感覺，果然像我之前想過的，Philip對於這件事的憤怒，和對於雙親感情的質疑。很典型。
　　「所以，就是這樣吧。」她說完，放鬆倒在我懷裡。
　　「好，我知道了，我下午會跟他說。」我吻著她的額頭。
　　「妳要怎麼跟他說？」她帶著疑惑問我。
　　「這種個案不是沒碰過，只能分析給他們聽，要怎麼想，並不是我能決定的。」我老實的說。
　　「但願他今天有好些。」她靠在我身上說。
　　「他沒有問妳現在喜歡的女生是誰嗎？」我突然想到。
　　「有啊，他還吵著說要看……讓我有點招架不住。」她說這句話時，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疲累。
　　「嗯……他沒有問妳關於初戀情人的事？」那也是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的事。
　　「他有問，但我只說，那是一個我一生中第一個付出真心去愛的人。我並不想讓他知道得太詳細，我不確定現在的他，是否能受得了……」她邊思考邊說。
　　我聽得出她話中有話。
　　「關於妳的初戀，妳也要好好跟我解釋……一個問題，她，是女生，對吧？」我知道現在沒時間聽她說故事，但這件事我想弄清楚。
　　「What a smart girl you are!（妳真聰明）」她笑著說，在我臉頰用力的親了一下。
　　「好啦，妳幾點上課，要準備出門了吧？」我看著牆上時針和分針重疊在數字12的鐘說。
　　「那妳咧？」她問我。
　　「去處理妳家的小男孩啊，不然咧？」我帶著點無奈說，怎麼到了台灣還是要工作。
　　「唉，我好想跟妳去喔……妳在諮商的時候一定很專業。」她抱著我說。
　　「當然要專業啊，不然博士白拿的喔？」我白了她一眼。
　　「好啦，我們準備出門吧。」她親了我一下，轉身準備出門去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心疼的感覺，夾在情人和兒子之間，不好受吧。
　　我情不自禁的走到她身後，她又回到了我懷裡。
　　「怎麼了？不是要出門了？」她轉身，我不發一語的把頭靠在她肩上。
　　「辛苦妳了，對不起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我低聲的說。
　　「不會啊，妳要去開導兒子，靠妳了喔！」她邊說又邊揉亂了我的頭髮。
　　一番拖拖拉拉之後，我們終於在她上課前一小時出門。
　　老師去學校之後，我跟Philip約在附近的咖啡店裡。
　　「說吧，你要說什麼？」我坐下，看著坐在我對面，有點憔悴的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件事。」他說，他眼中的神情，滿是複雜。
　　「為什麼？不就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一件再單純不過的事了啊。」我看著他問。
　　「不是啊，妳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媽媽有天突然告訴妳，她是同性戀的感覺。」他反問，情緒微微激動。
　　「我知道這也許很難接受……我們先撇開這不談，我問你，你知道她為什麼和你爸離婚嗎？」我決定從頭開始。
　　「我知道，因為我爸外遇。」他的回答很直接簡單。
　　「那，你能理解她的決定嗎？」我繼續問。
　　「現在回想起來，我想我可以。我懂她的倔強，如果是我，發現跟自己在一起十多年的另一半劈腿，就算再愛，我還是會選擇分開吧……那或許是一種，感情上的潔癖。」他說，感覺稍微放鬆了些。
　　「你，恨過她嗎？關於她在你十歲時離婚，然後將你留給爸爸照顧？」我邊問，邊推敲著他可能給我的答案。
　　「我想我那時候無法原諒的應該是爸爸。我覺得都是他，為什麼他要那樣做，為什麼要去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然後讓媽咪這麼傷心，如果不是他，媽咪也不會選擇離開……我好幾次問他為什麼，他只是一直跟我說sorry……」他說。
　　「關於媽媽呢？你的感覺是什麼？」我想了幾秒之後問。
　　「我很心疼她。她很倔強好強，妳知道，從小她就教我，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要靠自己去努力得到，教我各種看事情的方式，怎麼去分析……我的天才是她造就出來的吧。雖然那時我才十歲，但我記得我問過她，她是不是不想要我了？為什麼不努力的爭取我？那時候她跟我說，她還是一樣愛我，只是很多事情我還不懂，等我長大之後就會知道了……是，我長大之後，交了女朋友之後，我開始理解她當初毅然決然離開爸爸的心情，那或許不單是種對感情的堅決，還有更多的，是成全與放手。也許很傻很天真，但當人在感情裡的時候，很多的理智思考都不管用了，是吧？」他說到後來，笑著問我。
　　「是沒錯，然後呢？」我點頭承認，關於人在感情裡失去理智。
　　「然後……他們離婚之後，媽咪先飛去東岸唸博士，之後回到了台灣，在我心裡，雖然她不在我身邊，但是她仍然很關心我，常常打電話給我，她從來不問爸爸的事，我偶爾跟她講，她也只是靜靜的聽，我曾問過她，難道都不恨爸爸，或者覺得不甘心、生氣嗎？她都笑著搖頭，告訴我所謂的家人，就是可以包容你一切，不管好的、壞的、錯的、對的，她對爸爸就是這樣……」他說著，彷彿想到了什麼。
　　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裡有著訝異。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微笑，看來他自己推出了答案。
　　「所以……家人跟情人，她從來只把爸爸當家人看，而不是情人……」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
　　「你挺聰明的嘛，自己講講講，自己就懂了。」我帶著消遣說。
　　「我不懂，為什麼……如果她不愛爸爸，當初為什麼要嫁給他？還生下了我？」太聰明的人，總是容易鑽牛角尖啊。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是要經過一段時間，才會明白的，我想老師應該有跟你說過她跟你爸在一起的情況吧？」我問他。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
　　「你覺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生，真的弄得懂什麼是愛情嗎？」我邊問，自己也邊想著當時的她，那個我不認識，充滿無助的她。
　　他無語的看著我。
　　「人在谷底的時候，往往一絲絲的溫柔體貼，都能輕易的瓦解心防。成年人都容易把寂寞時有的溫暖陪伴錯當成愛情，更何況當時只有十六、七歲的她呢？我們誰都無法瞭解體會她那時的心情。但至少，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不是嗎？」我講出我的想法，因為他不是個案，所以我自然也沒有把他當個案處理。
　　「是沒錯……其實這些年，我很擔心她。」他看著我說，我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一個女人，就算再強，還是會有軟弱、需要人的時候，不只我，還有我爸，其實都很掛念她一個人在台灣怎麼樣。所以其實那時候我爸跟我說，她好像有對象的時候，我是很開心的……」他說到最後，聲音又小了下來。
　　「但是當聽到她講出自己喜歡的是女生時，一切又不一樣了？」我幫他把話講完。
　　他呆呆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