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命运 ...
-
宁晗，晗儿，岳晗……
回到醉影楼，夜晞辰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以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阿辰。”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甜甜的，记忆中他只听过一次。大多时候，她只叫他‘夜公子’，后来关系好了，私下里就叫他‘夜大哥’。他曾经无数次的挑逗她，想听她那样温柔的唤自己，可当她真的这样唤自己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多么可笑。当那个冷冰冰，眼神犀利的女子温柔婉转的看着自己时，那种久违的欣喜和激动。仍然记得她微红的脸颊，像朵含羞待放的花儿，释放出诱人的花香。仍然记得她小巧的唇瓣，像带着露水的花苞，是他一生的向往。仍然记得她薄怒的样子，不露声色却有着委屈的眼神，让他不惜在厨房鏖战一天一夜只为做一碗她最爱的莲子羹讨欢心。为了她，他真是把这一生能做的傻事都做完了。
可又是多么可笑。当那个昔日熟悉的女人突然消失，随之而来的还不是自己慌张的追寻，而是天罗地网，是依婷晚上再也看不见的月光，是段斐再也回不来的左手，也是自己三天三夜的癫狂……
整整一个晚上，夜晞辰坐在醉影楼自己的房间，目光独独望向夜色中的临音阁，却不知自己又看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两三天都是接风洗尘的酒宴，纵使夜晞辰已经隔绝人世三个春秋，对于应付这种差事倒是依旧胸有成竹。然而宴席上觥筹交错，举杯更盏间都充斥着的形式和虚伪让他还是有些局促，更多的便是排斥。
夜晞辰此次重回夜家，在江湖上是个不小的轰动。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在场的大多数人至今记忆犹新。只是当年那个赤目怒视，身上布满血腥之气的男子如今却是正气凛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沉稳。这一番变化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这酒宴却是开办的顺顺利利。
终于结束了。夜晞辰将虚假的微笑换下，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夜翊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好好休养，马上就要有任务了。夜晞辰抱拳躬身，看起来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天色已晚，昔日深沉的夜府在黄昏的笼罩下竟也变得柔和。天边依稀散落着几颗星子，暗淡的光泽却仍然有着生命的活力。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一时间头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灵气逼人。没有身着常穿的冰蓝色对襟襦裙，却穿上了她最爱的月白色广袖流仙裙。微微一笑，霎那间如一朵白莲，亭亭玉立。
他一阵恍惚，朦胧中仿佛依稀听见了熟悉的旋律，清清冷冷却韵味悠长。起承转合间，散音和实音交错，营造出寂静的氛围。
又是那首曲子。夜晞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
柳依婷是真的来赴约了。她穿着那人最爱的白衣，拨弄着最爱的冰清，静静的坐在秋意亭的中央。
来的路上她也陷入了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的遵守着这个对方可能早已忘却的承诺，可直觉却告诉她非去不可。明知道秋意亭离夜府不远，再加上表哥和阿斐一定会算计她，晗儿不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是，一想到若她一个人在那里从天亮等到晚风轻起，她就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如今，面对着清风抚琴，静静的看着一轮圆月的升起，她竟然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而此时，独自坐在醉影楼的夜晞辰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手。
若是那人生生的在寒风中等了一天怎么办？
虽然明知道依婷肯定会去，可他还是放心不下。他拒绝承认现在的自己在担心。
手边拟好的抓捕她的计划早已被攥成了纸团。他已经给段斐安排了整整三天的任务，段斐是绝对不会为难她了。可是，秋意亭距离夜府是那样的近，近到若是那里弹琴，自己都能听到。
自己可以听到？！
夜晞辰猛然一愣，那刚刚自己听到的，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自己的幻想？
只一下，硬撑的心弦终于断裂，他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也不过是忘记了关上房门而已。
可当他真的来到秋意亭时，却又忍不住骂自己混蛋。
秋意亭还是熟悉的样子。四面竹树合围，有水练然贯于其中，有亭翼然临于水上，月色当空，安静却清冷，只不过亭中该出现的人却根本没有踪迹。依婷正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爱琴，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她那隐忍的表情却让他的心一阵的疚痛。
该死！
夜晞辰无助的退后，背脊直直的靠在了栏杆上。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宁晗，你居然真的如此狠心么？
好啊，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是敌人，再无瓜葛！”
耳畔回响起三年前癫狂时的自嘲，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他重重的喘息着，就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冷酷却懊恼。
柳依婷想说什么，可他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疯了一般的夺过柳依婷手中的冰清，双手飞划，没有任何章法。琴音破碎，听不出半点旋律，可却让闻者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突然间右手一划，高低音错，却又立刻安静下来。夜晞辰双目赤红，呼吸却渐渐平稳，右手轻拂，以缓慢的速度奏出散音，浩浩汤汤奔腾不息，七十二滚拂流水，起音飘渺如云。后又用实音演奏，气韵悠悠扬扬，宛若行云流水。接着用大幅度的滑音，伴以“滚”、“拂”等手法汇出道道瀑布。①
柳依婷愣了愣，却又微微一笑。可还没等她嘴角扬起，夜晞辰突然双手锁住琴弦，也锁住了刚刚的妙音。一曲《流水》只谱了一半，便突然间静了下来。
四年前，便是半阙《流水》，便是在这秋意亭。只是那天，只有他和她，还有一轮明月，微凉的夜晚，他抚琴，她品鉴，明明不会弹琴，却生生的说中了他的心。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那个执杯浅笑的女子，就这样生生的印在了脑海里，只要想起，心底便是一片温暖。
可是今天，他分明感到一阵阵的心寒。
“表哥！”柳依婷话音刚落，就见夜晞辰面色一冷，那韧性十足的琴弦被他生生扯断，手间顿时一片鲜红。他却若无其事的淡淡开口：“表妹，抱歉。我弄坏了你最爱的冰清。”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九霄环佩伏羲琴么？明天就来拿吧。”柳依婷惊讶的看着他，正想说什么就被打断：“若明天你不来，我就把它砸了。”顿了顿又道，“反正也没用了。”说完 ，他自嘲的笑笑，跌跌撞撞的向着夜府走去。
柳依婷微微颤抖，似是要哭了出来。她突然向着与夜晞辰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十步便在岩石下看见了一个同样在瑟瑟发抖的白衣女子。她不施粉黛，却仍然气质卓绝，只是脸色惨白，看起来娇弱不堪。
见到柳依婷，她却像是活了过来，轻轻一笑道：“没事，婷姐姐，我很好。”柳依婷用力的抱住她，眼泪终于还是滚落下来：“你这是何苦？”
白衣女子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拉开，仍是刚刚淡淡的微笑：“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说着，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
柳依婷还在微微抽泣着，女子低低的说：“只是可惜了我这件广袖流仙裙，应该还是第一次穿呢。”
柳依婷正想说什么，女子突然双臂一展，整个人向后飘去，她用力绽放了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看着柳依婷认真的说：“你要好好保重，也要、好好照顾他……还有，千万别告诉他我来过。”
“晗儿……”柳依婷微微启齿，却只是吐出了几个字：“保重。”
①此处赏析参考《古琴曲：＜高山流水＞欣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