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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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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善之区,风物非常。朱楼画阁,棱户珠帘,金翠罗绮,宝马雕车,直教人目不暇接。流连于此,倒也的确让人不由得换了一番心境,平白愉悦了许多。
一行人在丁家旧宅安顿好,菱儿等留下整理行装,白玉堂则带月华去了马行街。正在闲逛,白玉堂忽然一个箭步斜蹿了出去,拦住迎面一人的去路:“展小猫!你这是不好好当差,偷偷跑出来吃东西了?
来人一身绛红官服,长身玉立,疏眉朗目,仪表堂堂。见了拦路之人,展昭惊喜之色溢于言表,旋即好脾气地笑道:“白兄,眼下已是晚膳时分,官差也是要吃饭的。白兄几时到的开封?”
“刚刚落脚。带妹子来这儿散散心。”白玉堂话音未落,展昭的目光已经被后面跟上来的青衣女子吸引了去。
“丁姑娘!”展昭眼前一亮,声音却是清朗平和,丝毫未曾显露自己大喜过望的心情。
丁月华落落大方地微笑作答:“展昭,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白玉堂惊讶不已,“怎么从来没听你俩说起过?”
展昭看看他,又看看月华,没有作声。
“你也没问过啊!”月华答得飞快。她抬头迎上白玉堂探询的目光,却仿佛不愿他问起前因后果似的,赶忙解释:“我们之前见过而已,又不是很熟,干嘛到处跟人说……”
不是很熟?
好吧,不是很熟……
六七十日不见,她出落得更加清丽可人。只是脸色不太好,眉宇间似是萦绕着一抹忧色,想必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怪道白玉堂要带她出来“散心”。不过,既是“散心”,想来眼下并非有什么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而是尘埃落定,只需排遣心情。想到这里,方才一时有些担忧的心,又放了下来。早闻陷空岛与茉花村一水之隔,眼前二人早已相识多年。见他俩兄妹相称、神情亲厚,展昭忽然对白玉堂好生羡慕,能早早与月华相识。而自己,却只能“不是很熟”。
“白兄,丁姑娘,相邀不如偶遇,二位既然来到开封,今晚就让展某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白玉堂也不跟月华商量,直接做主欣然应允:“自然是该你请客!”
酒楼是展昭选的,菜也是展昭点的。白玉堂一句“客随主便”,乐得坐享其成。可菜上齐了,看着眼前丰盛的席面,他却又不干了:“展昭,你这是重色轻友!”
丁月华一愣。
展昭却不紧不慢:“白兄何出此言?”
白玉堂拿手指着桌上的菜:“你看看,全是丁小三爱吃的东西!”
“展某只是选了些这里拿手的菜品,若是碰巧对了丁姑娘的胃口,倒是无心插柳了。”展昭依旧不紧不慢,抬手拍了拍酒坛,“白兄,这女儿红可是特意为你点的啊!”
白玉堂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抢过酒坛来,一下拍开泥封:“我记得你口味很是清淡,由着你的性子点菜还真是冒险,倒幸亏没有带我们去吃些水煮白菜清汤豆腐!”
展昭摇头浅笑,并不说话。
丁月华拿眼扫过桌面。松鼠桂鱼、糖醋排骨、糯米莲藕、四喜烤麸……的确都是她喜欢的。“无心插柳”么?未免有点太巧了些。只是,她什么时候透露过自己爱吃哪些菜了?那时也有一起用饭,可大多是匆匆随便吃些,似乎未曾多做品评。莫非是菱儿那丫头多嘴说的?又或许,难道真的只是“无心插柳”……
“喂,月华你发什么愣?吃吧?”
“是啊,丁姑娘千万不要客气!”
丁月华回过神来,拿起了筷子。这里的菜的确做得十分地道。排骨干香滋润,鱼肉肉嫩味鲜。如此妥帖的一餐,真的只是“无心插柳”么……莫非,他还没有放下?
“诶,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白玉堂看看月华,又看看展昭,顺手夹了一块排骨。
看月华像是没有要应声的意思,展昭很淡定地开口答道:“两个月前展某独自在汝州办案,正愁分身乏术,多亏丁姑娘帮了大忙。”
“哟,行啊,你还能帮忙办案!”白玉堂转向月华,“两个月前在汝州,是去给你师父祝寿那一趟?”
月华点点头。
“记得那一次,你带着菱儿在外头逛了好久。只道你是一路傻玩儿,没想到是去做正事了。”
“是菱儿发现那个许家娘子在树林里上吊,我们救了人,顺便管管闲事,结果就和展昭管到一路去了。”
展昭暗自感叹,人的语言真是神奇,一句“帮忙”、一句“管闲事”,就把那时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合作查证概括了下来,细想却又似乎并无用词失当之处。但曾经的一见如故、默契投机,却都被有意无意地省略掉了。
他像是不经意地看向月华的发髻,只拿眼轻轻一扫,就很快地把目光避开。看过之后,又不确定,疑是自己没有看清,忍不住又抬眼去看。不巧这一次迎上了她的目光,他连忙说些劝菜的话遮掩过去。
没有看错,她真的没有戴那支玉簪。
展昭心里忽然就不那么淡定了。要问吧,未免唐突;不问,自己心里又实在过不去。他犹豫了一下,谨慎开口:“肖公子一向可好?”
“他啊……”月华扯起嘴角笑笑,“他好着呢。”
“肖清你也认识?!”白玉堂很是意外。
“一面之缘。”
“一面而已,亏你倒还记得他。”月华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展昭似乎有些怅然:“肖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兼修,展某有幸结识,自然印象深刻……”他本待再问,可面前两人谁也不愿多谈肖清其人,话题很快被岔开,无奈只好暂且作罢。
那根簪子,彼时她天天戴在头上,今日却为什么没有戴呢?
“吃完饭,咱俩比一场?”白玉堂眉毛一挑,手摸着画影,歪头看着展昭。
“你我自去比剑,岂不怠慢了丁姑娘?再者,展某外出已久,不知府中有事无事。饭后需得先回去看看……”
“瞧瞧,不过是比个剑,每次都这么磨叽,从来不肯痛痛快快地答应!”白玉堂不满地摇摇头,继而探身凑近展昭,“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主动邀人切磋过武功啊?”
展昭正在夹菜,手上动作忽然一滞:“这个么……我记不清了。”
“你们比你们的,不用考虑我。走这一路我也乏了,想早点回去歇歇。”丁月华赶紧表态,口气平淡,心里却泛起万千思绪。
主动邀人切磋武功?有过啊,我记得。
仿佛又回到汝州城,案情大白,许大夫沉冤昭雪,展昭和丁月华到他经营的济人堂看望。离开之后,展昭邀月华到近旁的聚福茶楼喝茶,其间不免感喟一番。说了几句,话题就从许氏夫妇生死同心,不知不觉转到了千金易得佳偶难求上。
“月华。”
“嗯?”
“恕展昭冒昧,对你而言,所谓‘良人佳偶’,不知是个什么标准?”
“这个啊……”她仔细地想,照着那个人的样子归纳起来,“人品要好,长相要合眼缘,嗯,要能谈得来,武功不能比我差!”
展昭一字一句耐心听完,思忖了一回,认真道:“如此说来,前面三条,凭丁大小姐金口评判;最后这武功,莫不是还要比上一场,胜过你的,才有资格?”
月华顺着话题念及往事,不禁莞尔:“也算不上……差不多吧!”
展昭笑笑:“你我相识多日,却还不曾切磋过武功呢。要不要,过上几招?”
月华眼睛一亮,立即兴致勃勃:“对哦!南侠展昭的剑法,是得要领教一下!诶,现在案子结了,你该有空了,咱们去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好好比划比划……”
展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月华,若是我能赢过你一招半式,能不能有资格,去茉花村提亲?”
“啊?”这位粗神经的姑娘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月华,我喜欢你!”
他的神情那么真挚,声音那么好听,笑意浅浅,温暖得能融冰化雪。
丁月华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说呢?这些天来,确实跟他相见恨晚、十分投机,然而,彼此难道不仅仅是普通朋友吗?就像……就像自己跟五哥,虽然亲密无间,却并没有旁的意思啊!眼看着展昭眼中的期待渐渐变成忐忑,她心里愈发不安,慢慢低下头去。
展昭有些慌:“月华?”
“你……你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展昭心里咯噔一下。
她抬手拔下头上那支玉簪:“我有个师兄,叫做肖清,这支簪子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过几天,他也会来汝州,我之前说要在此等人,就是等他……”多少次向别人介绍肖清,她从来没有说得如此艰涩。虽然她不能接受展昭,可是也并不愿意看到他难过。
她没有抬头看他,不知他会是怎样的神情。半晌,她听到他故作平静的声音:“对不起,是展昭唐突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觉得应该道歉的其实是自己。僵了片刻,她实在尴尬得紧,忍不住想逃:“那个……我……先走了……”
“月华!”
刚刚迈了两步,她便被展昭从身后叫住。她停下,却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看他。
“月华,就当我没有说过,以后见面,还是朋友,可以吗?”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些天跟展昭共处的一幕幕情形,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匆匆“嗯”了一声便赶忙跑了开去。
本来面对展昭的时候,极是轻松淡然、自在融洽,如今她忽却然变得不愿见他,想着此行不要再见面,改日各自离开汝州也就是了。展昭也似乎很有默契,连续多日没有消息。菱儿觉得纳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展大人?他回开封府了吗?怎么也没说一声?……”月华被她问得烦躁起来,口气不耐:“我不知道。你问他做什么。”菱儿却没完没了:“怎么了小姐,你跟他闹别扭啦?”月华莫名其妙无名火起:“不要跟我提起他!”唬得菱儿一头雾水,半天不敢言语。
后来,肖清就到了汝州,却偏偏遇到了展昭。三人见面,月华别扭到不行。肖清觉得不对劲儿,只当她有事心情不好,一再相询。而展昭,却一如既往地礼貌得体谈笑风生,仿佛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从见到肖清的那一刻开始,便改口唤月华“丁姑娘”。
时隔多日,回想起来,就像做了场梦一样。很多细节甚至都记不清楚了。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还仍然是他诚挚的笑容——“月华,我喜欢你!”
她不愿意忆起展昭。她只想踏踏实实地,继续好好跟肖清在一起。她是真的喜欢肖清。纵然是现在,肖清的身影也仍在心里,也许要再多过些时候,她才能真的放下。他移情别恋离开了她,她虽然伤心,却几乎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可笑。原来青梅竹马的感情,未必能撑起一辈子的承诺。曾经的海誓山盟,自己一门心思要相守一生,谁知他却并不在乎半途而废。是缘分难料?还是,人其实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