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委地成烟

1、烂俗的桥段

　　“封烨！你鸩酒弑君，残害手足，暴虐无道。苍天开眼，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封烨狗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封烨心里梦里尽是厮杀，叛军的血和亲军的嘶吼诡异地纠缠在一起，沿着山势蜿蜒而下，似无数觅食的血蟒。
　　放眼望去，一片尸山血海。
　　“王上，王上……投降吧。媚儿求过齐王了，他答应不会杀您。”
　　“王上！启儿在他们手里啊！求求您了，启儿才两岁啊！媚儿求王上……”
　　他在血污中砍下又一个叛军的头颅，终于得空。他扬起手，指着遥遥哭喊的贵服女人，声音冷静平稳:“杀。”
　　一支箭准确地射穿女人的脖子，奢华刺目的大红刺金贵妃服从战车上翻滚着落地，女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秋水盈眸，转瞬被厮杀的血海吞没。
　　“众将听令！取封烨首级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一刹那似风起云涌，血海翻起滔天巨浪，翻滚着一次次冲击着他的亲军护阵，发出震耳欲聋的冲击声。
　　“主上先走！”
　　脚下的大地在震颤，铠甲碰撞金戈交击，厮杀冲阵密密麻麻……
　　忽然一切皆尽远去，天地空旷万物寂静。
　　梦魇退尽，耳边一阵轻微的声响，那是柔软的鞋底碾压碎叶的声音，低柔，清脆。
　　封烨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全身无一处不在嘶吼着疼痛，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等待着。
　　近了……
　　就是现在！
　　眼还没睁开，凌厉的剑光一闪，就要直取人的性命。
　　……好浓重一股药味。没有血腥气。
　　封烨生性寡淡多疑，尤其在受伤虚弱之际，绝对不会让人近身。就算真是无辜之人，为免消息走露，他这一剑原本也是会斩下的。但他暴起的一瞬，丹田滞涩且剧痛。他知毒将发。人，不能杀。
　　封烨猛地一顿，剑刃停在来人喉间。
　　一股细小的血迹顺着少年白皙的皮肤染上剑刃。
　　“磕嗒。”装着药草的木具掉到地上，被剑指住的少年僵在原地。
　　封烨喘息着，向少年周身一扫迅速做出判断:手指圆润无茧，脚步轻而带浮，不是习武之人。衣饰普通，动作无做作之处，只是略显不安，不像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周围安静无人，雀鸟时不时飞过，安闲舒适，没有埋伏。
　　无害。
　　这才抬眼看向少年。
　　只一眼，心中当下猛颤。
　　所谓少年绝色，殊色敛在眉眼间，脱俗显在轮廓中。唯秀挺的鼻梁和抿起的唇带着几分招人疼的青嫩。黑密的眼睫颤动着微微一抬——
　　那瞳孔，竟是深得妖异的墨色，惶恐不安地映着封烨执剑的影子——那杀红了眼，如地狱恶鬼般的影子。
　　封烨声音嘶哑冷硬:“你是谁？”
　　少年张了张嘴，浅绛色的唇如水中的粉珍珠，让人错不开眼。
　　jin。
　　他做了一个口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竟是个哑儿。
　　说不上出什么原因，封烨莫名心感遗憾。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臂。箭伤已被处理过，药草的味道和少年身上的气味极像。难得那药草竟缓解了毒性，这小少年也算救了他一命。
　　……王侯落难，为美人所救，成就一段风流韵事……戏文里的桥段，向来是他那些醉生梦死的兄弟们爱看的，未曾想有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着，他想近一些看清少年的眉眼，收回剑忍住眩晕感向前走了一步。
　　少年下意识后退，在他身后有一块怪石，再退一步就要踩上去。
　　没多想，封烨冰凉带血大手一张按住少年的后颈。
　　少年惊慌地看着他。
　　初冬的季节，他能感觉到手下温暖柔嫩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抖动，像是初春时节将发未发蠢蠢欲动的嫩芽儿。
　　再暴虐的人也无法对这样生嫩又无害的少年心生恶念，封烨深吸一口气，那清淡的药香沁入心扉，躁动的煞气不知不觉被安抚了。
　　……只是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快坚持不下去了。必须……安抚少年，让他继续救自己。
　　“你给我上过药？”他喉咙中尚带着血腥，样子也很是凶恶，但少年只是点头，先前惊慌的样子全然不见。
　　“谢谢。”少年听到这个怪人僵硬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别扭。
　　他笑了笑，不自在地想扭开脖子，可握着他后颈的手一紧，他便只能被迫直视着眼前沾满血污的怪人了。
　　“别动。”
　　少年果然不动了。
　　封烨大拇指抵在少年的下巴颌下用力一顶。
　　没有遇到任何反抗，少年顺从地仰起头，袒露脆弱的喉咙。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换个人被这样掐着脖子仰头早就拼死挣扎起来了。
　　封烨常年习武，对人体致命之处格外敏感，他自然知晓。正是因为知晓，他才更加明白少年毫不设防的顺从意味着什么。
　　那是几乎是完全的臣服。
　　封烨听见自己急促的，放大的心跳声，他低声问:“流血了。有伤药吗？”
　　少年抬手，在伤口上掠了一下，瞥到指尖上的血，便垂眼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药草。
　　封烨放开他，头脑又是一阵昏沉。
　　重获自由的少年忍不住再次后退，终于还是一脚踏上那块山石，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低头看看脚下的山石，大约明白封烨刚刚为何按着他的后颈不让他后退了。他抬起头，对封烨抿了抿嘴，带了一点了然的微笑弧度。
　　封烨看不清，隐隐地只觉眼前春华灿灿，温暖明媚。
　　大约……
　　终于要有一个暖冬了吧。
　　昏过去之前，他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