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日月]返璞归真》宵生

3、第 3 章

　　（3）

　　自从谈无欲来了以后，琉璃仙境依旧热闹非凡。只是以前的热闹的源头是一群又一群来找他帮忙的人，现在的热闹，却是由一人所起。
　　谈无欲的肖病，其实是间歇性发作的。这让素还真在担心之余，心里稍稍有了点安慰。
　　有时候的谈无欲，心智宛若三岁孩童，上房揭瓦，爬树抓鸟，还顺带踩坏屈世途种的花花草草，气的屈世途整天大呼小叫却碍于素还真的情面又拿他无可奈何。“素还真，你师弟又把我种的一品蝴蝶兰踩坏了啊！”
　　“屈世途，情况特殊，你就让着他吧。”素还真扶起刚在花丛里打滚的谈无欲，细心的伸手擦掉他脸上沾着的泥土，话里的偏袒之意昭然若揭。
　　有的时候，谈无欲又变成曾经那个一心想与他争高下视他如洪水猛兽的同门师弟，满脸憎恨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素还真很庆幸这个时候他认不出他来，不然倘若每天都有人追在后面喊打喊杀，这琉璃仙境怕是住不下去的。
　　只有极少数的时候，谈无欲才是冷静的。却也是不正常的。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窗前，仿佛一尊不能言语的雕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谈无欲才能认得他。偶尔谈无欲也会和他说上一两句话，例如:“素还真，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素还真于是温和的笑了笑，回答道:“我是你师兄，你是我唯一的师弟了，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流氓。”谈无欲冷哼一声，闭上眼便不再言语。素还真脚步轻移走到他的身后，一手环住那日渐消瘦的身体，一手缓缓覆上他的双眼，感受着那人长长的睫毛在掌心拂过的轻微触感。刚开始谈无欲会不甘心的挣扎，过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却不是屈服。素还真知道，那是谈无欲难得清醒的意识开始消失的征兆。
　　可他就是不肯放手。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安静的将这人紧紧拥在怀中，像小时候在半斗坪那段安然无忧的岁月里那般。
　　当年师父在收了素还真当徒弟后，其实是想再收一个女徒弟，好凑成一对金童玉女的。然而或许是八趾麒麟哄小孩的样子太像人贩子，以至于没有哪个小女孩愿意和他上山，于是他无奈之中只好作罢。收了谈无欲后，八趾麒麟那个念头又死灰复燃，原本就长相清秀的谈无欲被他梳了个双髻妹妹头，穿了明丽的鹅黄色衣服强行充做了玉女。数百年光阴倏忽而逝，当年八趾麒麟身边那个打扮的像个女孩子似的小童子，如今成了英气逼人的脱俗仙子，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却是从未改变。
　　八趾麒麟后来还是很庆幸自己没真的收个女弟子。虽然每一次收徒都是蓄谋已久，但事到临头，一个人住惯了的他徒弟也牵来了，往往来不及收拾出屋子来给徒弟住。素还真如此，谈无欲也是如此。
　　素还真刚来的那几天是比较惨的。房间还没收拾出来，他又嫌弃八趾麒麟睡觉打呼，只能在厨房草垛上将就，幸而八趾麒麟还十分好心的给了他被子枕头。谈无欲来时上头好歹还有个师兄，八趾麒麟想这住处的事又要操劳了，他这茅草屋也只有两间房，想想是时候该扩建一下，就问八岁的素还真，这几天师父要给你师弟弄个房间出来，你师弟先在你那凑合几夜行不行。
　　素还真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和他分享那原本就不怎么宽阔的床铺。然而他转眼一看师父身边跟着的新师弟圆圆的脸小小的身躯，想了想，就答应了。
　　然而谈无欲开始也是不情愿的。素还真和他说话，他只有点头摇头不开口作答，素还真说夜深露寒，我们两要抱在一起睡才不会冷的时候，他也只是睁圆了眼，咬了唇不说话。素还真说你不愿意啊，那要是着凉了可不是我的错。谈无欲蜷缩在床边上挣着一点被角，只留给他一个挺直瘦小的背脊。结果早上醒来后，素还真看到谈无欲发现自己跟个八爪鱼似的扒着素还真时一脸不可置信羞得耳尖都泛红的样子，颇有些得意的说，你看，我说了吧。
　　后来，八趾麒麟承诺的新房间迟迟没有出现。素还真乐的夜里睡觉总是有个温软的抱枕，也不提起，只有谈无欲总是跟在师父身后抱怨，师兄昨晚又抢我被子了，师兄昨晚又踢我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房间啊。
　　生长期的男孩子身体总是长的飞快，这样的日子也只有短暂的几年。某一天谈无欲抱怨素还真又把他挤下床后，八趾麒麟好像突然又记起扩建的事，拉着两个十岁的徒弟又是砍柴又是和泥热火朝天干了起来。谈无欲干的尤其卖力，扩建的房间盖好以后，素还真看着谈无欲脸上无法自抑的笑意，心里就突然有些怏然。
　　和谈无欲睡一床的时候，素还真偶尔会半夜醒过来，看着师弟的睡颜，然后对比时间在这张脸上留下的生长的痕迹，越看越觉得像个玩偶似的可爱，便会动手轻轻的摸他的脸捏他的手。谈无欲总以为自己睡前明明和素还真保持了一定距离醒来却总是在素还真怀里，是因为自己真的冷，其实最开始，都是素还真觉得他那缩成一团的睡姿看起来无比委屈，自己偷偷拉近抱着的。后来可能是习惯了，素还真有时候一觉睡到天亮，谈无欲也是那样抱着他。
　　可是以后就不能这样子了。素还真看着谈无欲朝自己投来胜利的目光，就和气的笑着对师父说，师父你给师弟床厚一点的被子吧，师弟如今一个人睡，会怕冷的。
　　而入夜的琉璃仙境确有点寂静的冷。谈无欲时常闹到很晚，有时在夜里又会非常不安分，素还真想过他绑在床头，又实在舍不得下手，后来就决定直接和师弟睡同一床了——毕竟他琉璃仙境床够大，又方便看住人，虽然颇有些以公谋私的成分。屈世途刚听到他的这个想法时一脸错愕，说素还真呐，你和谈无欲虽然是同门，可毕竟都是好几百岁的人了啊，这样不大好吧。素还真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回道，总是需要个人照应的，不然让他和你一起睡？屈世途想想谈无欲那个能活撕人的肖劲，连忙严词拒绝，又说谈无欲现在就是颗朝天椒，你素还真不怕燎嘴愿意啃，我没有意见。
　　于是隔过数百年纷纷扰扰，他们好似又回到了起点。窗外偶有月色正好，素还真借光看着沉睡着的谈无欲宁静的侧脸，鼻间萦绕着熟悉的万年果清香，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半斗坪那间小小的茅草屋里，那时候他就常常做着和此刻相同的事情。谈无欲的睡姿看起来也没有变过，身体缩在床沿，背却挺得笔直，看起来好像依旧很畏寒的样子。
　　素还真于是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的伸手拥住了那人瘦骨伶仃的身躯。“师弟呀师弟，”他轻声叹息，“你我这是同修百余年，再得共枕眠呐。”谈无欲睡梦中平展的眉头受惊似的跳了跳，仿佛陷进了一场不得解脱的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