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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红尘万丈 ...


  •   浮屠入世,杀伐无声

      绯玥纤足一点,翩翩然落在城楼屋脊上。

      时值集市,目之所及,但见人声鼎沸车马如流,好一派热闹景象。这下界的作派风情,果然与天庭大不同。屋脊上,绯玥迎风而立,人间烟火抚过她的眉眼、她的发。远处传来孩童欢笑,檐下铃铛脆响,风中有花的香甜气味。阳光和煦,晨风轻柔,这一切,令她陶醉微醺。

      就是在这里,她结识了棋暝——说起来,结识过程有点丢脸,不,简直就是丢脸!居然会因为初次下界太激动而失足跌下城楼,被他半道接住拎回来——简直把她堂堂月神的脸丢尽了。

      绯玥想及当时情景,不由脸上作烧,赶紧撇撇嘴,摒除杂念。约定的时辰早过了,(都怪某人守得太严实!)地方这么大,上哪找去,还是传讯给他吧,黄昏时分老地方集合。

      只见绯玥迅速幻出一只蓝蝶。那蓝蝶驻足指尖,扇翅聆听,片刻便翩然飞走了。

      事儿办完,时间还很宽裕。

      嗯,不如去若水玩玩,顺道偷窥一下——呃,见识一下那位传说中被贬的天界战神。要是地利人和,就蒙了面比划几招,试试他的身手如何。战神么,可不要让人失望啊。

      主意一定,绯玥即身形一动,腾云望若水而去。

      若水地界,群山郁郁葱葱,风过碧涛,万壑林动,更见河流蜿蜒其间,宛若神女腰间流苏。绯玥按下云头,落于一片花海之中。百花争奇斗艳,肆意绽放,花香随风飘散,引来蝴蝶流连翩跹。

      真是个好地方。

      绯玥微微闭目,放任陶醉。静谧间,忽闻一阵窸窣响动,睁眼看时,只见花海边上隐约一道绰约人影。正欲出声,不想一阵风过,卷起漫天花雨。一时再看,已无痕迹。

      花中仙子么?倒挺怯生的。

      绯玥掸了身上花瓣,望那林间走去。

      方才起风时,恍惚听见琴声。绯玥循琴音而走,却不见有人,兜兜转转,竟走出了树林。甫出林,眼前乍然开阔,若水映入眼帘,粼粼波光,浩荡江面,在阳光下奔流不息。

      江对岸的花荫下,一袭白衣,正入神抚琴。

      也不知怎么的,一瞬间鬼使神差,绯玥一个箭步闪身躲了起来!眼下,只见她躲在岸边大石头后,猫着腰,偷偷摸摸往外扒看。

      不会这么巧吧!他就是昌意?那个战神?传说中了不得的人物轩辕同天后嫘祖次子自幼天资过人长大后更是非同凡响数十万年前驰骋沙场的英姿至今为人说道据传自领兵作战从未有失被冠以“不败战神”之称的昌意!?

      ——什么嘛!和天庭里头的有甚差别!跟囚牛一个德行,也就萦儿那丫头喜欢。琴声倒还动听,你瞧,连花鸨也听得入迷了,真是只傻鸟。

      绯玥恐他发觉,不敢十分动作,烟波淼淼,究竟不曾看真切。只得缩回身子,复蹲在石头后,大失所望。幽幽想道:“也不知哪个混球鬼迷心窍,把个娘炮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战神!净瞎扯淡。”

      又瞧了一眼石上听琴的花鸨,别提有多郁闷,恨恨揪了根狗尾巴草,只管拿在手中蹂躏。犹不解气,又要去揪一根来,不想才伸手,西岸那头琴声却戛然而止——

      “是谁?”

      温润如玉,却吓得绯玥虎躯一震,半空儿僵住了手。完了!被发现了!这要是被扭送回天庭,绝对死得很难看。先不论她堂堂月尊私潜下界,单是瞒着桂玺一条,就够她吃一壶,这回死定了!

      捱了半日,却不见动静,不来捉她么?

      绯玥探头一看,原来虚惊一场,却是个着玄衣的神君,提着剑,怒气冲冲而来。因得西岸那位出声,方堪堪停住,收了剑,落下云头。又见紧走两步,到那位琴案跟前,稽首拜道:“卑职该死,不知殿下在此……”

      绯玥还欲听,身后忽有人拍她一下。

      ——是棋暝。

      绯玥大吃一惊,下界可真小,这也能偶遇。只见他一手抱坛酒,一手作噤声,脸上笑吟吟。

      绯玥瞥了酒坛一眼,这家伙,果然同道中人。

      两人轻手轻脚退进林子。

      “喂,方才那位玄衣神君,来追你的罢?”

      棋暝闻言一笑,晃晃手中的酒坛子。

      “准确的说,是追它。”

      绯玥心领神会,在天庭时,她时常潜进杜康老头的酒窖里偷酒,这情景再熟悉不过。

      棋暝说这酒名为“四季春”,以采自四荒四时的灵花仙果为料,佐以昆仑瑶池圣水,历三百年方酿成,又经三百年窖藏,如今酒气香醇,入口清冽,正堪为极品佳酿。绯玥一向好酒,如此正合心意。

      棋暝果然寻得好去处。

      林深处地势陡然开朗,有一湖,湖中有一岛,岛上一梨树,开得满树繁花,莹白如雪。便向大梨树底下坐下,品酒赏花,好不惬意。一阵风过,落花纷纷扬扬,铺就满地莹白。绯玥杯中亦飘下一瓣花瓣。

      花下对饮,云淡,风清。

      如此诗画人间,果真来的不错,不枉费之前许多功夫。绯玥心情奇佳,想着承蒙棋暝款待,该说声谢才是。一偏头,见他正拈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绯玥就有些看呆了。

      他这样子,真美。

      似有所感应,棋暝也偏头看过来,轻轻笑了。

      绯玥大赧,忙把脸转开。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再不吭声可就尴尬了。

      绯玥喝酒掩饰起伏心绪,一面看似随意搭话闲聊。

      “诶,刚才弹琴的白衣人,你可认得?”

      “他么,昌意,若水主神,你不认得?”

      绯玥手顿了一顿,开玩笑,他被贬下界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认得才有鬼!不过,这么有名的天界战神,不能不认得……

      绯玥点头说认得,再还棋暝一记高深莫测之微笑。

      老实讲来,她在嫘祖天后的寝宫里,确实见过昌意画像的,不过呢,那画上他一身戎装,剑指敌阵,身后千军万马蓄势待发,那叫一个威武霸气!——才不是江对岸那花荫下的抚琴娘炮!绝不承认!(真是白瞎了她从小崇拜的“战神”……)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欸,绯玥心中默默叹气,继续着话题。

      “追你的那个玄衣神君呢?他又是谁?”

      “霍太山神,你对他有兴趣?”

      并不!绯玥翻个白眼,觉得这话题没法继续了。一时气氛又沉寂下来,棋暝转动着酒杯,眉间心事流转。绯玥正处于儿时理想幻灭的悲伤中,没能注意。许久,他终于开口。

      “阿玥,我有个疑问。”

      “什么?”

      “你既说你来自天界,那天界的事,或多或少你都该有所耳闻……”

      绯玥一听,小心脏咯噔一跳,有种谎言即将被戳穿的羞耻感。诚然,她上回骗他自己是第八天草木园的看园小仙婢,但那是当时情急,不是故意的——好吧,就是故意的,无论怎样,她也不会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绯玥回神。

      “啊?你说什么?”

      棋暝叹一口气:“我说,你知不知道无相珠?”

      无相珠?什么东西?辟邪珠、碧凝珠、血玉珠、含元珠、鲛光珠、珞罗珠、靖海珠这些个珠子,她倒是有一箩筐。

      棋暝见她一脸懵,只好改问:“那余蕶仙子呢?”

      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在试探她?绯玥心下暗忖,师尊说过,若事态未明,当以不变应万变。像这种情况,就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简单粗暴,完美!再说了,别说天界那么多层天,楼阁林立人员庞杂,单就她月宫里头,上下就有千千万万的宫娥仙子,哪里都认得。

      “不过……”

      “不过什么?”

      绯玥坏坏一笑。

      “老实交代,问余蕶仙子作什么,她是你相好?”

      “……不是。”

      诶,话题又卡住了。

      绯玥偷偷瞄他一眼。

      他正垂眸沉思,落花纷扬,天地静默。

      “其实,我与她也只有数面之缘。她……大约在天界犯了什么事,被贬下界受劫。数日前,我偶然遇见她魂魄游离在外,神情凄苦,询问之下,方知她这一世劫难将尽,不日魂归,唯遗一子,年方五岁,无人看顾,是以心中焦虑……”

      “所以你答应照看那孩子?”

      “呃……嗯,若无意外,三日后就是了,届时我会去接他。”

      绯玥抿一口酒,语气淡淡。

      “你倒热心肠。”

      默了默,又道:“你不是说,她是被贬受劫的仙子?带罪之身,在劫之囚,与她有所牵扯,不怕被连累么?”

      棋暝笑道:“怕啊,这不正细究原委,评估厉害?”

      绯玥盯着他的眼睛,似要探求什么,许久,却终是付诸一笑。

      “怕也晚了,这个包袱是你自己接的,哭着也要背起来啦。”

      “也未必,如果余蕶仙子还有什么亲族,就可以塞给他们嘛,毕竟血浓于水,不认也得认。再说了,我这么一轻剑快马的少侠,走南闯北的,带个五岁幼童多不合适。”

      “这谎撒得忒没水平,余蕶既托生为人,又嫁人生子,该有多少世俗亲族?不说九族俱全,夫家娘家总该有罢?”

      “呵,出了三服的,还不如邻居来得亲近,夫家娘家那些,不提也罢。而且她这孩子有些特殊,遭邪魔觊觎,普通人家消受不住——你忘了她受劫来的?又不是享福,你们神仙能让她好过么。”

      “哦呀,怜香惜玉啊。说得好像我的错一样,命格这种事,是冥府和司命的职责,我就一看园子的小仙婢,哪里管得着这些生杀轮回。”——都是摄政大臣常羲在管!欸,官场风云,说多了都是泪……

      “我并非此意,我——”

      “逗你玩呢,”绯玥打断他,笑道,“不过说真的哦,余蕶仙子我虽不曾听说,倒是知道一个余萼仙子,是天后嫘祖身边的侍女,也许有什么关联。至于无相珠嘛,回去我找人问问。”

      “那就有劳了。”

      三日后,棋暝去接那孩子,绯玥同往。

      因余蕶曾是天上仙子,不知底细,绯玥恐她认得自己,早在去之前,便已化了男儿身。棋暝见了,笑道:“倒也俊俏。”

      绯玥心里有鬼,老脸一红。

      “呃,这个,以防万一嘛。你不晓得,我们天庭肃穆天规森严,私自下界这事呢,搁上位者身上不算什么,搁我这样的小仙婢身上,事儿可就大发了。”

      “喔,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

      天际晚霞似火,映红了山林水泽。倦鸟归巢,夜虫始鸣。不见灯火人家,唯有袅袅炊烟,直上青云。

      棋暝绯玥御风而行,望东而去。

      据余蕶仙子说,若要寻她,只往和山脚下谷城苏府即可。夜幕降临,棋暝绯玥到了地方,双双落于屋脊上。棋暝未曾来过,一时也不知方位。正欲寻人一问,绯玥拦住道:“东北隅不大对劲,有妖氛魔障。”棋暝闭目感知,果然不错,只是妖魔残留气息太弱,轻易不能发觉。料想事有差错,两人纵身疾驰,转瞬即至其处。

      眼前是座气派大宅,门匾上“苏府”两个大字刻得讲究,鎏金措彩,可见昔日风光。不过,里头破败不堪,满地枯叶纷飞,门也歪,窗也烂,阴惨惨形同鬼宅。

      两人正欲入内,迎面就见两位冥使出来,一左一右,中间拘着个妇人。庭院深处,隐约传来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绯玥面色阴晴不定,直直同这冥使大眼瞪小眼。冥使往左,她往左挡,冥使往右,她往右挡。棋暝就知她要来事,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上前拉她。她却纹丝不动,摆明了是要找茬了。这左边的冥使性子急,就喝道:“尔等何人!还不速速让开。”

      只见绯玥慢条斯理道:“我是何人你无须知道,再者,分明是二位阻了我的路,如何要我让开?”

      “你——“

      右边这位冥使忙止了他,向绯玥和气笑道:“公子好面生,不知是何处仙友。今日我兄弟二人在此公干,不意搅了公子兴致,小神这儿先道个歉,若有不妥处,还望海涵才是。”

      绯玥一向吃软不吃硬,见对方好声气,便自己也收敛了,只是言语淡淡:“这位兄弟说哪里话,今日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呢。我么,山上冷清,下来四处走走罢了。不过见着二位,想起一位故人,总忍不住念着素日他对我的‘情分’。二位既有公务在身,我也不便打扰,还请随意。”

      “多谢。”

      两位冥使便押着妇人离去。不想,方才一直不声不响的妇人却猛然挣扎起来,竟挣脱冥使束缚,向绯玥倒身便拜。众人皆吃一惊,两位冥使定定神,喝一句放肆,又拿锁链来拘她。绯玥道:“慢着,她既有话同我说,二位也不必急这一时罢。”

      只听妇人含泪道:“公子,妾身瞧您来历不凡,人又面善,就可怜可怜我孩儿吧。妾身如今已入鬼门关内,留得我儿孤苦一人,实在——实在放心不下。正如您所言,萍水相逢是缘分,我儿琉璃同公子有缘,妾身在此斗胆,恳请公子看顾我儿,大恩无以为报,妾身到了黄泉下,也必定感念公子恩德,日夜替公子祈福……”

      左冥使性急,张口就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忘川河一过,这世上一切人事就同你无关了,不必你操心。况且修仙之人最忌逆天而行,你少废话,快走是正经。”

      绯玥听得这话,无气也来三分气,就冷笑道:“逆天而行算什么!今儿偏就逆他一逆,本尊倒要瞧瞧,有哪个敢啰唣半句!”又向那妇人道,“苏夫人,你放心,令郎本尊接了,必定保他平安长乐。”

      右冥使闻言道:“公子此举不妥,心善是好事,只不过你我既在五行外,人间是非不应横加干涉,若乱了天数就不好了。”

      绯玥“哼”一声,就撇了冥使,径直入内。

      “她们出事了!”

      棋暝跟进来,面色凝重。

      绯玥道:“这里头被施了幻术,那妇人是余蕶仙子半身,方才说话时,她向我密语传音,琉璃遭妖魔觊觎攻击,她护着他上和山,寻求山神泰逢庇护……”

      二人即上山寻人,果在一处山涧寻着。像是自山崖滚下的,周围不见余蕶,亦不见妖魔。

      绯玥寻着琉璃时,只见他躺在草丛里,遍体鳞伤,已是气若游丝。忙把他搂在怀里,就欲施法救治,忽又想起一事,脸色沉了沉,收手向棋暝道:“你来。”棋暝依言,自掌心腾起一团微光,就着绯玥怀中,将琉璃整个儿罩住。灵力氤氲,源源不断输入琉璃体内。许久,棋暝住了手,松气道:“好了,小命算是保住了。”

      绯玥道:“哪里好了!不过治了皮外伤,内伤还未治愈呢,快些,别托懒。”

      棋暝正色道:“不可,小人儿筋骨嫩,禁不住太多外力,他体质又特殊,若急功近利一气给他治了,反倒坏事,应疗养几日,待其自愈才是。”

      因又商议何处养伤,苏府太破败,再者睹物伤情,不如仍上泰逢处叨扰,山中清净,灵气又足,再适宜不过了。才要动身,不料多日沉寂的玲珑鱼佩,却在此刻发出阵阵红光。绯玥忙捂了,把琉璃递给棋暝抱着,寻个由头,就转到那背阴的去处。刚掏出玉佩,就闻见那头画戎急切地说:“主上您去哪儿了!半日不应,火烧眉毛了都。”

      绯玥捂着声道:“小点声儿,一会儿人听见。”又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忽然回宫,正召朝议,凡有品级的都得去。常羲大人并望舒才来了,已命药君去熬浓汤药,预备强行给您醒酒……”

      “——什么!”

      绯玥陡然高声起来,那边棋暝听见,出声询问。绯玥只得先收了鱼佩,跑出来。

      “棋暝,我家里有急事,得回去一趟,琉璃就拜托你了。”

      “喂,等等——”音未落,人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棋暝无奈叹口气,只得自个儿带了琉璃上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红尘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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