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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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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会变成整或虚,但,死神死后呢?
回归成虚无缥缈的灵子,还是更虚无缥缈的轮回?
死亡离浅川赤通常只有一步,因为太近了,所以任何以性命为赌注的赌局她都可以毫不在意地说一句,大不了一死。然而,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亡逝,她还能如此大言不惭么?
中央四十六室之一,六审判官之一,浅川现任家主的叔父,浅川贤就这样突然殒命——在返回地下议事堂的途中惨遭杀害,一行人中包括赤后来派去的两名暗卫,只有浅川政和活了下来。
对,不是“幸免”而是“活着”。被发现时他的刀便插在浅川贤的身体里,本人却昏迷不醒。
来自现场的报告让屋子里的气氛一步步凝重起来。
“……以上,总队长大人认为贵族有参与调查的权利与义务,因此请浅川大人派出得力助手协助调查。”
前来传令的是一番的副队,中央四十六室惯来与护庭十三番貌合神离,此次事件怕也是隐隐牵涉到之间的纠纷。若死的是旁人,浅川家主恐怕就会饶有兴趣地勾勾嘴角,以隔岸观火的姿态坐等结局,但……
笼在袖里的手不为人知地撰紧,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倒的镇静,浅川赤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族人与附属,眼眸干净利落没有半丝该有的哀伤——这也是后来浅川赤被指“冷血”的一大佐证。
“我明白了。“半句之后没有余音,气氛中便平添一味“家主要派谁去”的肃穆。
一尺之遥的浅川律注视着女子挺得笔直的背脊,很久以前,他就该明白那单薄的肩上挑着的,名之为“浅川”。
——“只是因为我是浅川家族的当家?”
握过赤的手忽然冷了下来。
“家主大人,请派弦次去吧。”温文无害的青年敛去了笑意,正容伏拜。
浅川弦次能感觉位居上位者的目光驻停在自己身上,又移了开去。清冷的声音不轻不重,“弦次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律。”
出乎意料的名字回响在正厅之中,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武士带着不解的回应。
“属下在。”
“你去,我不能亲往,所以你代替我。”浅川家主这么说着,波澜不惊,“务必协助好十三番。”
“是!”压下所有不解,浅川律领命伏拜。
浅川赤目视着跳开幕帘走出去的高挑背影,看到的不止是结局的影子,似乎还有命运即将的轨道。
至此,在她的算计中出现了第一个误差。
——“赤大人,家族为重。”
“若是如此,”尚未脱下绯色和服的女子微微翻转手腕,掌心,是错综复杂的纹路。“若是如此……依你所愿。”
若是人定可胜天,那么,要神何用?
与“空出来的审判官位置谁来继承?”或者“浅川家目前有谁能出任四十六室”比起来,“到底谁刺杀了浅川贤?”这个问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要。真正在意真相的人,恐怕不出一只手能够数的出来。能猜测出真相的人的名单上出现“浅川赤”这三个字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浅川律”显然不会在名单之内。
“家族内部纷争”总比“中央四十六室铲除异己”的罪名好听得多。如果不是动作过大,用“急病猝死”的借口恐怕也能掩盖过去。
对于“由于分家对家主惩处不满造成的报复”这种莫名其妙的调查报告,浅川赤没有多少惊讶,一切事因皆有理可循,她做错的,不过是给了他人一个编造的借口,或者,是眼皮地下仍未现出原形的人布局的能力超出了她的意料。所以,对于“浅川政和如何窃取家主的灵压屏蔽装置,如何进行杀戮”的可笑经过,浅川赤除了嘲讽这帮子老头太过于小看他人智商以外,便只有继续保持着家主应有的冷静听完护庭十三番的调查报告。
她能想起她问那孩子“你要不要用你自己的双手来挣回你所谓的分家荣耀呢?”时,那孩子抬头眼眸中坚毅的神色丝毫不逊色于律。
浅川赤放下手中的判决书,对传令的死神正色道:“浅川家族接受这样的事实,请转达我对护庭十三番的谢意。”
上等的纸张出现不易察觉的皱痕,上面写着“系出浅川政和的个人行为,不追究浅川家族的连带责任。……
浅川政和,极刑。”
——“你要不要用你自己的双手来挣回你所谓的分家荣耀呢?”
——“赤大人,家族为重。”
家族,为重。
所以抱歉?
所以抱歉。
浅川赤望着门外灿烂异常的阳光,闭上了眼,一片血红。
***
“赤!”匆忙进来的武士在对上赤淡漠的眸子才意识到书房并不是只有浅川赤一个人。不由得一怔,忙单膝跪下行礼,“禀告家主,属下失礼了。……”
话没说完便被书桌后的人打断了。
“我知道了,葬礼的事就交给你了,下去吧。”
浅川赤这句话是对前来回报事务的总执事说的——由于调查的原因延迟了下葬的时间,处理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
斯文的青年点了点头,告退,临走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卫,笑得暧昧。
“起来吧。”赤将手上的文件放回原处,对于律的到来没有讶异,自从早上送走传令的死神,他的出现似乎是意料之内的,也是必要的。
确认了弦次灵压的远去,律抬起头,“赤,那孩子……”
浅川律想说“那孩子做不出这种事情。”但赤的神态却告诉他,她已知道,于是,常年皱起的眉松懈了几分。
“我知道。”赤如此答着,语气随意,“既然回来了,去休息吧,晚上再过来。”
“赤,那孩子会被判极刑的。”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刚松开的眉又蹙了起来。
“嗯。早上我已经看到判决书了。”
“可是,那孩子不可能是凶手,真相……”
“真相么?那种东西根本就不重要。”浅川赤的目光落在几日不见的男子身上,看似云淡风轻又好像将所有细节收入眼帘,也不等他接口,径直说了下去。
“我倒可以说给你听,律。真相一点都不复杂。中央四十六室日前提出一项计划,至于什么计划,你不必知道,总之这项计划在十三番看来是有驳大义的。事实上,这项计划在四十六室内也有分歧,而浅川便扮演了强硬的反对派。这就是……的死因。”
赤端起茶杯掩去了表情,片刻之后,极端冷静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不过那群老头也没想到这个暗杀的执行人也是别有居心,呵,……既然护庭十三番也掺和了进来,相持之下,也只得各退一步。换句话说,就是在影响最小的范围之内解决这件事情。虽然损害浅川家的名声,但是并没有动及浅川的筋骨,从某些方面看,或许还是有利的。至于,政和,他唯一的错失便是到了我身边吧。”
青瓷游鱼的茶杯轻轻叩响木质的桌面,结束了解释,顿了顿,赤君直视着面前青年的眼眸,补了一句,“其实,真相一向是无关紧要的。”
“可是,赤,”武士难以接受地皱紧眉,乌黑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女子仍旧淡定的容颜,“政和,他是无辜的!”
“这个结局对浅川而言是最好的。”赤略仰起了头,上扬的嘴角似乎在说“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期待么?”
浅川赤没有说出另一句的猜测——山本总队长让步的条件恐怕就是“空出来的位子继续让浅川继承或者指定吧”。
“……不能救他么?”
“你说呢?要以‘他是我徒弟所以不能死’这种比真相更像脑袋被门夹了的理由么?”浅川赤突然不耐烦起来,话语一下子也莫名尖锐。
“我不是这个意思,赤,我……”
“难道是要和我讨论谁无辜的问题么,律,你该清楚,就算我能救他,我也不会去做的。”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赤抬头望着青年一脸的不忍,苍白的脸上被薄怒所笼罩。
“他还是个孩子,这未免也太过残忍。”
“残忍?”浅川的当家捕捉到这个字眼,本来便已不悦的嘴角更是危险地往上一提,“你说我残忍?呵,呵呵!”
意识到事情发展不妙的武士楞楞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拉赤的手,不料,却被挥开。
指甲修得整齐,经常握刀导致的长了厚茧的虎口,属于男子刚劲的腕骨,律的手这样以不自然的角度顿在半空。
赤唇边上扬的角度愈大,语气平稳而辛辣,“好一个残忍,你该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浅川赤,而不是九!残忍,呵,浅川家主是什么样的货色你难道还不清楚么?浅川家主的近,身,侍,卫!”
“赤!”在口舌上显然不是赤的对手,突如其来的翻脸让律也只有徒劳地叫出眼前女子的名字。“我只是……”
“你只是我的侍卫,浅川家主的定夺轮不到你来多嘴,现在我不想看见你,给我滚出去!”盛怒之下依然脸色苍白的女子狠狠地甩袖,指尖之处,正是门的方向。
“赤……”
“滚!”
“……是。”
注视着武士没有半分逾礼的告退,直到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后,浅川家主忽然无力地滑入原先的坐席,之前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伸手探向桌面上的杯子,凑到嘴边才发现残茶已经凉透。
——“茶冷了,伤胃。”
由低沉的嗓音说出的话,犹在耳边。
“啧。”偏了偏头不屑地咋舌,浅川赤自言自语模糊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只有心底的那份冷静异常明晰。
“过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