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消失的晨星 ...
-
洛伊德失眠了。他前所未有地被困在一个梦里。
身处一片荒漠，他变成了一颗仙人掌。在他脚边有一条细细的河。后来小河干涸了，他动身寻找水源。一个旅人告诉他，我知道哪里有地下水，我告诉你水的位置，但你要让我也能活下去。水的代价是自己的一部分肢体。地下水越来越少，旅人却还在要求。他感觉自己就要被贪婪的人杀死了，于是他长出坚硬的刺，让旅人再无法靠近。旅人最后离开了，死在了荒漠里。而他的水源再一次枯竭，他又开始寻找。
无止境的干渴、绝望、疲惫。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满身刺的怪物。他紧紧抱住自己，却被自己的刺刺穿。
洛伊德突然想到在很就很久以前，桑伊曾对他说：
“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为了活着，人们必须抓住每一个让自己强大的机会，与出人头地无关。”
那时自己睡得迷糊，这些话转瞬即从记忆中消逝。
一时间强烈的心悸让他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
可是谁又会知道生长的仙人掌最终却伤害了自己。
“我们都是蠢蛋。”洛伊德的眼睛埋在手掌里，但他并没有哭。
动态水晶传来通讯声。街上为了庆祝国庆和随之而来最新军事科技展示演习而喧闹不已。
接通水晶，投影中出现了多利杰让人头痛不已的面孔。
呃……
洛伊德揉了揉皱起的眉心，很不愿看到他。
“早安，法斯兰德。”多利杰的背景是一架直升机的内部，巨大的轰鸣声让一晚没睡好洛伊德想拿枪崩了他。
手下意识地摸向枕下，空空如也。
“你的产业接手得如何？”
“似乎与你无关。”
“一定没什么进展。酒馆有自己完善的运行系统，‘白水’虽然是主人，说白了不过是握着发条能让系统工作的维修工。没有‘发条’，就不是酒馆真正的掌权人，即使你是法斯兰德的儿子。我说的对吧？”
“你说够了？”洛伊德早就知道控制酒馆的古怪，用他多利杰在这里多嘴。
“不要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我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最好这消息不是‘今天是国庆’。”
“当然这也是好消息。”多利杰显然今天心情很好，对他的不善语气也没有翻脸，“我们找到桑伊.陆了。”
“哼。”洛伊德冷哼一声。十天才找到一个重伤者，还敢洋洋自得？
洛伊德不能否认，这个消息让他的心跳有一瞬间提速。
“好好看着，不要眨眼。”多利杰笑得仿佛某种阴暗的爬行类，洛伊德没来由地脊背一寒。
镜头切换，中心人物正是桑伊。
他站在某个建筑物的天台上，洛伊德观察，应该是临镇的郊区。十天跑了这么远，看样子他并没有和多利杰的人遭遇上。
他的目光眺望的远方，是远远的城市。
城是淡青的影，日是桃红的眼，在淡紫色的晨雾里，这场景仿若末日。
“他拿着通讯水晶很久了，猜猜他要打给谁？”多利杰的声音十分不识趣地插了进来。
十天不见，桑伊的身影更加清减。苍白的皮肤，黑色的发，对比如此鲜明。他又看了会，才最终开启了通讯水晶。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洛伊德的心跳。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的通讯水晶响了，克伊德的通讯水晶响了。
僵硬地接听。
里面先是一阵风声和微弱的呼吸声。洛伊德紧紧盯着投影里面的人。
“你好。”有些沙哑的声音。
“是我。”
他看到桑伊淡淡地笑了
“这七年，我没有想过我还能见到你，克伊德。”桑伊轻轻说着，拿出了闪耀的Sunny。“我的一切权限都在月亮女神那里，你会找到的。”
月亮女神。
洛伊德愣住了。他当然记得月亮女神，那是他们的秘密。
【……我们即将迎来最新的魔法发射装置——烟花的首次亮相，就让它美丽而强悍的焰火拉开举国欢庆的帷幕……】投影中有新闻插报的声音。
洛伊德的眼皮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他没有看到直升机上的多利杰疯狂的笑容，但他的直觉让他不安。
“桑尼……你听着，离开那里。”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心满是冷汗，手掌因紧握而通红。
【……十、九……】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的克伊德。”桑伊微笑着抬手将Sunny扔向前方，闪耀的金色带着洛伊德的心坠下楼底。
洛伊德感到自己的心脏就要跳离身体了.
“桑尼！”
【……四、三……】
“永别吧。我曾经一直都很爱你。”
【……二、一……】新闻中的欢呼声狰狞得像鬼嚎。洛伊德看到桑伊面对的太阳的方向有一个亮点在急速逼近……
烟花，重魔力远程攻击魔法装置。
“博士！烟花的定位器、定位器丢失了一个！我们无法锁定3号定位器了！”忙碌的控制室突然闯入一个人，他大喊着让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消息。
“什么！”
“博士，目标偏移！”
博士飞扑到屏幕前，3号定位器原本所在的位置一片空寂，反而在玛佩镇郊区出现了一只绿油油的亮点。
“快！追加冰系导弹，将烟花击落！”
一阵敲击声后，所有的仪器警报大响。
“不行！有病毒入侵主程序，无法操作！”
“……”完了。
时间已经不允许任何补救措施了。
博士瞬间瘫坐在椅子上。
原本以为能凭借烟花的成功研发让自己扬名立万，这一次致命的失误，将一切都破坏殆尽。究竟是谁盗走了定位器！究竟是谁做的发射前检查！究竟是谁入侵了控制程序！
他的未来啊，全毁了。
焰火炸开在投影上，艳红一片。桑伊维持着孤独的背影，被焰火吞吃入腹。没有声音的画面上，火焰撕扯着，唯一的配音只有多利杰一声声的大笑。
受爆炸气浪的影响，画面摇晃了一下，消失不见。
不、不、 不……
洛伊德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他的声音还在，但是有什么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桑尼，是你吗？”克第循着声音来到走廊。月光洒在暗色的地毯上，是白的。
“是我，克第。”桑伊努力忍受着肋骨断裂的痛，把自己的脸挪到了月光下。
和月光一样惨白的脸。
“桑尼！你这一个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联系我！”克第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他闷哼了一声，忍下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月每晚都睡不着为了等你！你知不知道我在到处打探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我以为你死了。
“克第？”他捧起不住颤抖的小孩的脸，语气有些惊讶。
看清了克第的表情后，他勾起唇笑了。漂亮的蓝色眼睛里温柔都溢到了空气里。
“你……不是幻影吧？”夜深人静时，克第傻傻地看着他在月光里笑得柔情似水，看得呆了。
“月光女神听到了你的想念，将我送回来了。”他伸手抹过克第的脸颊。
“克第，月亮女神会把一切宝藏都留在克第的脚下，包括你的桑尼。”他的语气渐渐弱下去，但是眼神依旧清明，“乖孩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月亮女神的秘密。还有，帮我找个医生……”
之后再无力忍受疼痛，他昏迷过去。
其实在那时候，桑尼就已经打算把酒馆给他。
但是为什么要选在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时，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用那么美好的语言和自己的伤势转移了他的注意！
你真的爱我吗，桑尼？
洛伊德并不知道，那时候他的身世险些曝光，如果桑伊告诉他酒馆的机密，他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而那时动荡的家族势力极有可能先杀了他，再推翻失去身份的桑伊。
在那种境地下，桑伊却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吐露了自己对他的忠诚。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呢？明明知道还是个孩子的克第什么都不会懂。
因为那时候克第哭了。那时候的克第还可以为他哭泣。
倔强的。冷漠的、残酷的小恶魔，却为了伤重的他哭了。在经历了摧毁意志的训练后本应无血无泪的克第，却轻易地为了他哭了。
洛伊德像被脱光了扔到南极一样，浑身剧烈地颤抖。他的眼睛里热得像有火在烧灼，可他已经没有流泪的权利了。
“桑尼。”他以为这个脱口而出的声音是在咆哮，但实际上它微若蚊响。
他有一种错觉，如果他的声音大一些，胸膛里的某些东西就会从破破烂烂的状态直接粉碎。
有什么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是他的桑尼，是他的感情，也是他偿还内疚的机会。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去了，连尸体也没有一具。
那个习惯微笑得温柔的人，到了微笑着拥抱了焚身的烈火，连带着焚烧了洛伊德的灵魂。
如果他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他还会不会选择对桑伊冷漠相对？是他纵容阴谋，是他纵容伤害，他害死了桑伊！
很痛，让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洛伊德也忍不住想蜷缩起来。
我曾经一直都很爱你。
曾经。
去他的曾经！
因为心中原本有一个天平，在桑尼与权力之间摇摆不定。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冷酷无情，但他没有想到桑尼真正在他心中的分量。
几乎填满了他所有关于回忆的一分一秒。
他大可以像个弑君者，以理所当然的面目看着败者死去。但是他做不到，他“杀死的”是桑尼！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死亡的强大的桑尼。
从灵魂深处燃起的火烧空了他的左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如果有风穿过，一定能听到冰凉的声响。
“洛伊德.法斯兰德，这真是一场壮美的烟火。”
洛伊德猛地盯向投影。
多利杰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犹如濒死的野兽，痛苦、哀伤，还有……滔天的疯狂和杀意。
在他决定放弃桑伊以后，他的眼神变得极具侵略性。但与此时的眼神相比，他原来都显得太过温和了。
“你知道我会杀了他。”尽管心中忌惮，多利杰还是同他隔着屏幕对视。“你原本有很多机会救他，可你没有那么做。”
于是，洛伊德的眼中痛楚又多了一分，残暴却涨了十分。
“好了伙计，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没用的事。我收到了那个男人一半的补偿，接下来，我就要向你讨下一半了。不知道月亮女神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如果你敢来酒馆，我绝对会让你后悔！”他的声音透露出濒临崩溃的狂暴。
“呵，最该死的怕是……”突然一蓬血花溅出多利杰的太阳穴，他狂妄的笑声卡在嗓子里。死神突如其来，没有人反应过来。
“是狙击。快抬升高度。”
然而机身才刚刚移动不到一米，一枚手榴弹就准确地投入了机舱。
“妈妈，看啊。怎么临镇又有一朵烟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消失的晨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