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都放夜》汤朕

13、第十三章

　　裴青一点也没放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思索，一双锐利的眸子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透过树隙的阳光照着他稍显柔美的下巴：“丞相此时何必非说这些，扫了咱家的兴致呢。”
　　景肆被他包裹在披风下面的手轻轻柔柔的扣住他的腰带，指尖在那束穗绦上绕了好几个圈：“不说这个，那督主这个样子对本相，又是想对本相说些什么？”
　　裴青耳边温温热热的有些发痒，面上仍是一片优雅的笑，微蹙起的眉头带了几分嗔怪看向景肆：“本督自然是在告诉丞相，丞相究竟输在了哪里。”
　　景肆绕着穗绦的手一顿，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了句：“输在哪里？”
　　裴青凑近了她的脸，长睫在眼下打出一层阴影，隔着她唇畔一个指尖的距离，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殊无笑意：“丞相竟不知？”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来的几丝梅花幽幽的香，身下两具身体温热的贴着，狐狸毛的披风下隐约可以看出一半紫色一半深蓝。
　　景肆慢慢收敛了唇畔的几点零星笑意，抬眼看着面前这张极冷俊又带点柔美的脸，彼此间的呼吸交缠着，谁也没有开口。
　　一阵狂风吹过，扬起了裴青的披风，两人的衣角被撩的缠在一处，老梅树上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待风停了，景肆歪头看着裴青，下巴轻轻一点：“本相知道了。”
　　勾着银边的黑靴往后退了半步，和裴青拉开一个手掌的距离，全身软绵绵的靠在梅树上，背后一片湿凉，嘴角还偏偏要牵起一个笑：“那裴督主...可要好好珍惜和万太妃相处的时光了。”

　　若是有人隔着老远看完全程，定然会以为是某个吃了醋的小女子靠在树上正伤伤心心的放着狠话，而她面前的“负心人”则完完全全的无动于衷。
　　如若流传出去又是好一出伤心女子负心郎的精彩话本子，足够坊间茶楼说上十天半个月外带无数抑制不住的衍生话本，处处勾着小媳妇娘子们那颗无处安放的萌动春心。

　　裴青立在树下看着景肆走出花园的背影，风把她的袖袍吹的高高鼓起，黑靴一点点踩过皑皑白雪，越发显得她身姿纤细，腰间盈盈一抹挂着珠玉腰带，好似一不留神就得被掐断了。
　　然而背对着裴青的景肆一把细眉蹙的死紧，虽然不知道今日裴青发的什么疯，可是她知道，在万贵妃一事上，行事将会越发的艰难了。
　　刚刚走到拱门处，一路撑着的那口气好像已经被压榨到了极致，倒下的时候眸子里最后映入的是冬日特有的惨白惨白的日光和阴沉沉的云翳，脑海里忽然有些丧气的一划而过，裴阉人还在后面看着呢...
　　如果裴青知道景肆倒下去时脑海里最后划过的念头，大概会把她扔在那里自生自灭吧...

　　都公公的了令把景肆送回到赵讫的宫殿内时，等在宫里的两个人都还有点懵。薛卫之看着一脸病态躺在榻上的景肆，赵讫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两人都被这番模样的景肆弄了个措手不及。
　　薛卫之连连叫了好几位随行的太医会诊于赵讫殿内，几位太医急匆匆的从行宫医署赶过来的时候见到赵讫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不约而同纷纷都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脑门子上的一堆汗埋怨的瞅了好几眼薛卫之。
　　薛卫之揪着老太医的衣领就往殿内的榻上拖，边拖边道：“不是陛下，陛下无事。太医快来这边看看丞相大人吧！要是丞相出了事陛下...陛下比出了事还艰难啊！”说到最后尾音已经变成六神无主的急切。
　　老太医被他拖的有点踉跄，连着叫唤了几声：“慢着点慢着点，一把老骨头了诶。”
　　赵讫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趴在榻前皱在一起的一张小脸也满满的都是担忧：“太医快给丞相大人看看吧！”说完一双小眼睛就含着一泡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十分惹人怜。
　　老太医抵不住两个人的攻势，连外衣都没来得及脱，铺出瓷枕就给景肆把脉，边慈爱对赵讫道：“陛下且放宽心莫要忧急...臣这就着手给丞相大人把脉。”
　　两个人屏气凝神的看着老太医，一个急的抓耳挠腮一个眼泪汪汪的望着，直刺刺的看的老太医浑身坐如针毡，好半响才兀自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收回手，提笔刷刷刷的就开始写了好几张药方。
　　薛卫之最先忍不住，按着老太医挥舞的洋洋洒洒的手：“老太医，丞相大人她...她是不是中了毒，很是棘手？”
　　趴在榻边的赵讫一听薛卫之说中毒，蹭蹭的几下就要往榻上爬，眼看着就要放声大哭。
　　老太医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薛卫之，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才憋出一句道：“丞相大人为何会中毒？只是偶感了风寒，寒毒入体未散，又操劳过度罢了，只需好生休养按时服用汤药，待彻底散了寒毒便可。”
　　说完嘟囔着发着牢骚：“也不知薛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中毒风寒都分不清吗，这么急冲冲的拉了老朽来，可颠簸了老朽一把老身子骨。”
　　提完最后一张药方，老太医恭敬的呈给赵讫看：“陛下不必太过忧心，丞相无碍。按着微臣的药方子吃几剂便可好了。”
　　赵讫泪汪汪的捏着药方交给候在一旁的小顺子，很是有礼貌的道了谢，吓得老太医连连下跪磕了好几个头。
　　小顺子站在一旁乖顺的一接过药方就一溜烟的出了殿门，取了药亲自监督熬药去了。
　　殿里的几个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薛卫之挠了挠头对赵讫尴尬的笑：“呃陛下...臣刚才着实是惊慌了一把，想着裴总督也不至于这么下劣的手法来对付丞相大人...”
　　赵讫抽抽噎噎的认真回看了一眼薛卫之：“薛指挥使，我发现你真的没有丞相来的有用很多...”
　　薛卫之有点默默，讪讪摸了摸鼻子，还是决定忽悠道：“陛下有所不知，这臣和丞相大人本就各有所长，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那臣作为武将，自然是于武力上要胜过丞相许多啦啊哈哈。”
　　赵讫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回头幽幽的望他一眼，童稚的话音叙述着另外一个残忍的事实：“丞相还是御林军的正指挥使...薛大人你还是个副的...”

　　这厢的鸡飞狗跳逐渐过于平静，那边的裴青早已经听完了都公公的回报。
　　都公公小心翼翼的看着裴青饶有兴趣的把玩着腰上的穗绦，也不知他听了多少，犹豫半响终究还是悄悄尖着嗓子问了句：“督主要不要趁此机会把丞相...”手上麻溜的比了个咔擦的动作。
　　裴青看着手上绕着的绦子，仿佛看着一只细白的手绕在上面和他虚与委蛇的样子，斜睨了都公公一眼，撑颔懒洋洋的：“怕了这黄毛丫头了？”
　　都公公被他的那一眼看的有些发毛，扫着浮尘乖顺的站在他身后：“奴婢们天天被督主养着，不就是为了图着给督主分个忧么！这景丞相几次三番挑衅督主，若不是督主心慈，怕是连给丞相收尸的人都没了。”
　　手上的绦子滑顺的从他指尖流下去，斜阳穿过他指尖缝隙，给素白的绦子打上一层微薄的暖意，裴青看着手里的绦子慢慢抬眼，迎着阳光眼睛刺的有些疼，都公公站在他身后半响，才听到前面那个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景肆，先不要动。她，本督另有用处。”
　　得了回复的都公公也不多话，弯着腰扶起裴青：“万太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今儿传了话，说是天寒怕着督主劳累，炖了鹿茸要给督主补补身体，现下正放在膳房的路上炉上温着呢，督主可要用些个？”
　　裴青站起来的动作一顿，好看的下巴往后稍稍一侧，目光一扫，一张俊脸保持着那点笑意未变，都公公偏偏察觉出几分凉凉的冷意来。
　　都公公弯着腰保持着一脸的低眉顺眼，明明那道目光短暂的只停留一瞬，偏偏让他出了一身腻汗。
　　裴青抬手挥了挥，都公公弯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才一点点退了出去。
　　将将等他要跨出门，深吸一口气的时候，裴青好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给丞相送些补品去，莫要怠慢了。”
　　那口气又被他活生生的憋了一半，脸色有些泛青的应了一声是，才几步快速的往后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