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1、1、那就走吧

　　“乔羽,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这种懒散的态度怎么就不改一改!”

　　空荡的大厅中回响着愤怒的呐喊,男孩睁开朦胧的双眼,白漆的天花顶倒映在眼中,他双手轻轻捻住被子的一端,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嘴巴撇了撇:”知道了……”声音微如细蚊,连自己都没法听清。

　　乔羽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温馨的提醒，倒不如说是临近爆发的警告，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闹钟，才慌神大叫一声不好，七手八脚洗漱收拾一番，噗通噗通踏着大步冲向门口。

　　“男孩子别这么慌慌张张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厚厚的报纸遮住了他的脸颊，温柔的音色蓦然响起，“既然知道会迟到，下次早点起来就是了。”

　　乔羽脚步一缓，低声回应：“嗯。”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管是对于严厉的母亲，还是那个始终带着慈祥面孔的父亲，自从初中毕业之后。

　　“我妈呢？”他一边系着鞋带一边问着，男孩只是感觉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气氛实在过于尴尬。

　　中年男人翻了翻报纸，随口说道：“听说她公司今天有早会。”

　　“哦。”乔羽摸了摸鼻子，正欲拉开铁门，中年男子又开口了：“习惯了吗？已经一个星期了。”

　　“啊？”乔羽转过头。

　　“学校。”中年男人抬起眼，目光透过斜射进来的晨光落到乔羽身上。

　　“还，还行。”乔羽有点对不上父亲的双眼，总觉得那是比太阳还是灼热的光线。

　　“那就好。”中年男人点下了头，“要是感觉跟不上了，可以试着报一些培训班，听说最近新湖开了一间不错的……”

　　“不用了！”声音突然变大让乔羽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张大嘴巴杵在门口。

　　中年男人沉稳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一下道：“我只是担心……”

　　砰！铁门的关闭让屋子里的盛夏抹上一层冰寒。

　　乔羽快步跑到楼下，直到穿过重重楼房来到停车场，才大口大口喘起粗气，他微微闭上双眸，男孩怎么会不知道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关怀，可他始终没法坦率去接受这一切。

　　乔羽抬头看着远处那间平凡无奇屋子，喃喃道：“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是啊，高价买进的重点学位，一直以无微不至的姿态的高良，无论在谁的眼中看来，都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父亲。

　　一个无可挑剔的继父。

　　车轮在跑道上快速地旋转，斑斓的树影从脸庞匆匆掠过，乔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用什么表情在前进，一定很难看，他这样对自己说，就像一条狼狈的丧家犬，呼哧呼哧吐着让人恶心的臭味。

　　“这是你的新爸爸，高良。”顾海莲这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就像平常和自己拉着家常般，一如既往的使用着肯定的语气。

　　“海莲。”也许是看到乔羽脸上的不愉，高良笑着说道，阳光的投影让他脸庞蒙上一层柔光，“就先叫我高叔叔好了。”

　　高良伸出手，手掌布满细茧，十分宽大。

　　啪！乔羽一掌甩出，表示了自己的抗拒情绪，他微微后退一步，双眼充满了警惕。

　　高良诧异地微张嘴巴，随即看到又一个掌影迅速划过。

　　啪！重复的音调以更响亮的声音在乔羽脸上响起，通红的脸颊旁是男孩不住哆嗦的嘴唇。

　　“海莲！”高良连忙抱住颤抖的乔羽，遮挡住的女人在背后一边歇斯底里的抓挠着，一边疯狂地叱骂道：“给脸不要脸，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小白眼狼！”

　　厚实的肩膀挡住了女人的拳脚，也挡住了乔羽眼中所有的一切，男孩没有挣扎，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站立的力气。

　　很温暖的感觉，为什么我会在这个男人怀中，就那么想哭。乔羽眨了眨眼，泪水朦胧的眼中，是高良脸上挂着的苦笑。

　　“不要怕。”高良这样说着。

　　怎么会不怕呢？乔羽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开始紧紧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变成了若有既无的依赖感，他真的很怕，就这样的高良的怀中，把自己真正的父亲就这样遗忘掉。

　　真的很怕，全盘接受了这个男人。

　　高良，真的什么都会为自己付出，可是，乔羽就是讨厌高良这一点，比讨厌顾海莲更加沉重的讨厌。

　　男孩踏着自行车的步伐骤然加快，不知道为什么，更深的潜意识中，也许他讨厌的并不是那个家庭，而是自己罢了。

　　一个懦弱的无法表达自我的傻子。

　　自行车穿过狭小的巷子，掠过一堆又一堆行走的学生人群，划开起舞的衣襟引起阵阵骚乱。

　　“小心点啊，你差点碰到我啦笨蛋！”尖叫的声音传入耳边，乔羽心里一阵慌乱，连忙回头喊道：“抱歉抱歉。”

　　“赶着投胎啊，什么素质。”

　　“这是行人道不会看着点吗？”

　　“怎么学校还有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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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乱的骂声连连不断，乔羽脸色一红，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抖，他忽然发现眼前骤然出现一抹黑影，下意识连忙掐住刹车，那道身影却在这时候轻轻地停了下来，她微微扭转过头，微风拂起的发丝透着明亮的乌黑，皎洁的目光射在乔羽的脸上。

　　“让，让开！”男孩快吓傻了，这时候他才记起，这台老旧的自行车的刹车并不怎么结实，他看着女生，像将会看到一幕什么恐怖的事情。

　　嘭！

　　一阵翻天覆地的视觉从男孩眼中出现，待到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他蓦然感觉自己身下一片柔软，正好将自己要承受的伤害给抵消。

　　“啊，很疼……”无力的**声从那片柔软中发出，女生紧皱的眉头让乔羽意识到现在并不是什么停顿的时候。

　　“我，我……”乔羽颤抖一下身子，惊恐地看到女生手臂上斑驳的血迹，带着哭腔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生大吸一口凉气，又咬着银牙瞪了乔羽一眼，突然像看到什么搞笑的事情，却尤自躺在地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乔羽看到女生的笑容，呆呆愣在那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女生伤成那样还能露出这幅表情，他只是觉得，这一刻所看到的景色，真的很美，就像盛夏绣球花，明艳得让人无法转眼。

　　“诶我说。”这时候女生开口了，尽管还是止不住的笑意，“你打算这样压着我什么时候，让别人看到很难为情的。”

　　乔羽一愣，又吓了一跳，手脚并用从女生身上爬了起来，眼泪鼻涕挂了一脸仍无自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乔羽复尔点头哈腰，不停在原地道歉。

　　女生看了又想笑了，她初中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男生在自己面前流鼻涕，她摇了摇头：“嗯，算了算了，你也别老在那里道歉了，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乔羽吮了一下鼻翼，不知所措站在那里。

　　“诶诶，你倒是过来拉我一把啊，都快疼死了。”

　　“哦哦哦……”乔羽慌张之下伸手一拉。

　　“拉那边，你碰到我伤口了！”女生无语看着男孩笨拙地从左手又换到右手，半天才将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

　　“给，擦擦眼泪吧。”女生很好心从掉落的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乔羽连忙摇了摇手：“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鲜血还在流呢。”

　　女生翘起嘴角：“你就先别管我了，不好好抹干净你的脸蛋，一会怎么帮我收拾行李。”

　　“啊？”乔羽闻言，这才发现女生是带着一大堆行李箱过来上学的，色彩各异的衣物正凌乱地散落一地。

　　“喂喂，你别盯着看个不停啊。”女生忽然脸色一红，嘴里微微蠕动着，“你这样很没礼貌啊。”

　　乔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H……HelloKitty……”

　　“你说什么？”女生疑惑问道，她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到一件粉色的小小物事扒拉落在衣服堆中。

　　乔羽又是一顿慌乱，连忙摇头：“没，我什么都没说。”

　　女生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但比起眼前的尴尬，男孩涨红的脸蛋更让她升起兴趣，她凑了上去，狡黠地看着乔羽，樱红色的嘴唇微微一动：“可以喔，作为帮忙的报酬。”

　　乔羽身体一震，不可思议地倒退一步：“什么？”

　　“把它送给你……”说着说着，女生也禁不住脸色再次一红，尽管是作弄，自己倒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乔羽双眼一黑，他已经不敢继续和女生对视了，蹲下去打开行李箱，一把一把将衣服塞进里面，当手中握着那一件巴掌大的布条时候，却不禁一顿，脸蛋几乎红得滴出鲜血。

　　你在想什么啊乔羽，搞不好真被人当成变态了！乔羽抬起头，人来人往的学生不住打量校门发生的这一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帮忙，更多的是投以嘲弄的眼神，尤其是刚才那些差点被撞到的学生。

　　“我说什么了，活该，怎么就不撞死算了！”路过的一个女生报以嗤笑，和身边的闺蜜一同鄙夷地扫了乔羽一眼。

　　是啊，乔羽低下头，我就是活该，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真的好想死了算了，这样的状况下……

　　“怎么了，你刚才也摔伤了？”女生也蹲了下来，她轻柔地拂开挂在眼前的发梢，担心的语气。

　　乔羽闻言一怔，他突然好想大声喊出声来，可话语哽在咽喉怎么也发不出声，他静静看着女生，总觉得在他身边总有一些不知怎么形容的人出现，就像高良，就像这个女生。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乔羽又开始说着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语，他看着红色的液体从女生手臂一直沿着指尖滴在地面。

　　滴答滴答……

　　可她就是这样笑着，风轻云淡。

　　“上车！”乔羽一把跳了起来，将行李箱横放在车架上，看着女生仍一动不动愣在那里。

　　“别待着不动了，你流了好多血。”乔羽重新恢复那副哭脸。

　　女生迟疑一下：“可是，我穿着裙子呢。”

　　“这时候你……”

　　女生掩嘴一笑，将脑袋伸到乔羽耳边轻轻说道：“而且啊，我还偷偷将裙摆改了一下，很短的。”

　　乔羽眼前一黑，没好气说道：“我说你……”

　　“好啦好啦。”乔羽感到后座一顿摇晃，女生毫不淑女一屁股坐了上来，意气风发指挥道，“那就走吧。”

　　那就走吧！

　　乔羽觉得心里突然好像有什么松动了一下，虽然……车上这重量，是他从所未感的‘沉’。

　　轻快的步伐踩着车踏又开始动了起来，比之前，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