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白溪沉烟

23、第二十三章：质问绝情

　　“三姐，我觉得你得好好提防一下冯将军。”青衿被语君带回了东园休息之后，青英悄悄地把正要回玲珑阁的絮仪拉到了一边，告诉了她一直以来隐瞒的消息。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青英已经对冯立的行踪了如指掌，只是她到现在都不敢和黄儿明确地道明真相。今天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所有的人都被絮仪的呼救信号唤到现场，唯独冯立一人迟迟没有现身，这件事情着实蹊跷。不仅如此，青英还发现今天冯立一天都不见人影，到了晚饭时间都一直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从来不会不告而别的冯立今日如此异常，而偏偏今天青衿这边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是在太容易令人起疑。一个时辰前，青英在和阑沁一起探查那对母女的罪证之时，她的贴身侍女舞罗前来报告了冯立的行踪，直把青英气的双眼泛红，当下再也忍不住一睹真相的冲动，找来了碧溪顶替大的工作，自己则跟着舞罗一起去一探究竟。
　　二人潜伏在阴暗的小巷里，看着冯立一身黑衣劲装向一个身穿大斗篷的人拱手道：“师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下去了！”
　　那个黑色的身影纹丝不动，划瓦般沙哑刺耳的声音从大斗篷里传来：“是吗？他有什么反映？”
　　冯立背对着青英，黑暗中看不起他的身形，然而从他微微一滞的呼吸中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安。青英侧耳听到冯立带着略略紊乱的呼吸回禀道：“他...他已经知道是我了！”
　　“什么？”一声怒喝，黑色的斗篷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那个身影已经转过身来，那苍老阴戾的脸上满是凌厉的神色：“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他说除了三公主和他的家人外，只有我见过他的玉佩。”冯立低着头，一脸掩饰不住的惶恐道。
　　玉佩？青英心中骤然间警惕起来，这个敏感的词出现在冯立的嘴边，尤其是在今晚，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青英浑身一激灵，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混账！不除去安平和珏这两个小世子，怎么控制天君府？”那位老人狠狠一拂袖，背过身去，浑身上下散发出阴冷的气息把藏身在暗处的青英刺得打了个冷战。只听得那老人说道：“他死了吗？”
　　“不...不知道。”冯立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逃的过那烈性毒药的侵蚀，哪怕这一次他侥幸活了下来，他也活不过一个月了！”
　　青英听到冯立这番话，直惊得窒息。没想到青衿竟然是被冯立所害的！而且，青衿知道是冯立，却一直没有说出口，这是为什么？这个老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害天君府的人？想到这里，青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拉起同样脸色煞白的舞罗隐身离开。青英吩咐舞罗将她们探查到的所有消息告知天母和天君，自己则找到二姐越绮和姐夫语君，汇报这个惊人的消息！
　　语君正在为昏迷不醒的青衿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听到这个消息，握着毛巾的手狠狠一顿，凌厉的力道擦破了青衿的一层皮。越绮冷静地接过语君的工作，将整块毛巾按在那细微的伤口上，头却不由自主地偏向青英，冷着脸继续听着青英的汇报。
　　“那你打算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三妹？”越绮听完之后眼中早已凝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着脸只问了青英一句话。
　　青英低下头，无不伤感道：“我不忍心告诉她事实。还是侧旁敲击地提醒她，让三姐自己去发现好了！”
　　“让她自己发现？”越绮端庄冷傲地站起身子，凝视着青英道：“你不告诉她事实，难道要等她自己去探查吗？”
　　“可是！”青英刚想辩驳，就抬眼看到越绮那一脸寒霜，不禁萎靡下去。只能够妥协道：“好吧！我见机行事吧！如果她不以为然，我就把这个发现告诉她好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青英会突然间把絮仪拉到一边，隐晦地提醒她留意真相的原因。
　　“你什么意思？”无端端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絮仪顿时疑窦丛生。多年来皇家的环境造就了她敏锐的警觉性。
　　青英踟躇半晌，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照搬出来。她躲躲闪闪地嗫嚅道：“你，你自己去查吧！我怕说出来了影响不好。”说罢，她连忙转身走开，生怕絮仪继续追问下去。
　　絮仪怔怔地看着青英远去的背影，反复咀嚼着刚才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她了解自己的妹妹，虽说青英的性格活泼跳脱，然而亦懂得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得清清楚楚。青英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与冯立做对的，但是她刚才这一句话究竟是一个什么意思呢？

　　絮仪自从得到青英的提醒之后，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不仅仅是因为冯立的异常，更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那一场无法避免的质疑。因为她知道，这场质疑势必会将二人的感情彻底瓦解，而那种疼痛是自己最不愿意，也是最无法面对的蚀骨之痛。
　　她一直不敢找冯立对质，她一直在逃避现实，这件事情也就一直这么拖着。直到有一天，越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午无事之时，便把絮仪拉到一旁，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你再这么拖着，不把这段孽缘斩断，你迟早会作茧自缚！”
　　絮仪转过头去，气息及其紊乱地回答道：“不用你管！”
　　越绮心中气急，走到絮仪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痛苦，真的值得吗？”
　　絮仪再一次避开越绮的目光，不再说话。
　　越绮秀眉蹙起，一双眼睛迸发出了悲悯的光芒。她摇了摇头，死死地抓住絮仪的肩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凄厉的劝道：“三妹，你明知道这段情缘是一条毒藤，你为什么不赶紧挣脱它？你难道还想再被这条毒藤继续毒害吗？”
　　絮仪还是不说话，一直保持着那种姿势。越绮见絮仪不说话，双手捧住她的脸狠狠地掰了过来，却意外地发现那秀美的脸颊上多了一道晶莹的珠线。越绮慌了神，忙乱地拭去絮仪脸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妹，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分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这么痛苦下去而已。”
　　絮仪木然地摇了摇头，看着越绮的双眼，认真道：“二姐，你没有说错。我的确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二姐你放心，我今天下午就去找他，好好的跟他说清楚。有些事情，有些话，我想当面弄明白。”
　　越绮见到絮仪脸上近乎绝望的神情，心中已明白她这么多天来逃避的原因了。被妹妹的情绪所感染，她伸手抱住了絮仪，泪水也慢慢地滑落。她环顾四周，看着东园的美景，心中不禁感叹：在这等无边美好的景色之中，那朵黑色的曼陀罗花终究逃脱不了凋零的命运了。
　　夜色静谧如水，人间仙境的东园也不例外。在黑色的笼罩中，万灯俱灭，只剩下风声习习吹拂。絮仪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忽然间，旁边一间清雅简洁的小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为别的，只因这个地方烛灯亮着。
　　“云梦泽？”絮仪看着门廊上的木制匾额，低低地念出了匾额上那三个用炭灰精描而成的小篆雕刻，不禁疑惑出声道：“难道是古楚的云梦泽？”忽然，絮仪的注意到屋内有对话声音，她心下好奇，静静地趴在窗沿上聆听他们的对话。
　　“公子，活过来难道不好吗？”那个惊愕的声音分明是青衿的贴身仆人佩鸾。
　　只听得一声低叹，一个声音传来：“翻来覆去，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了，白遭这罪做什么？”
　　“公子！”屋内，佩鸾担忧的声音再度传来。
　　只听得青衿释然一笑，苦闷道：“放心，元家的儿子没有寻死的！我只是累了，感叹一声罢了！”
　　絮仪听到这番话，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没有留意到刺客身上那本不可能出现的玉佩，青衿又怎会陷入牢狱之中，又怎会跳下诛仙台？说到底，青衿今日的一切全拜她一手所赐，自己纵使舍了这条命也不可能补回来了。想到这里，絮仪狠狠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更加坚定了要找冯立对质的决心。
　　冯立收到絮仪邀约之时，心中早已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这几日来，絮仪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怕是早已察觉出了什么吧？每天晚上他总是在自我检讨，自己的言行究竟哪里出了破绽，然而却找不着任何头绪？他一边走一边琢磨，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四个月前二人互相定情的走廊中。他缓缓抬头。只见一抹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立于这无边的滴翠之中。那身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猛然转身来，直把冯立吓得退了一步。他直愣愣地看着絮仪，不敢趋步上前，亦不敢说一句话。絮仪看到冯立的神情，心沉了一沉，神色愈发地悲戚。
　　“我......”冯立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却震惊地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从何说起。
　　絮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冯立的身上，顺了顺呼吸，开口问道：“你那天在哪里？”
　　这句话看似无头无脑，听在冯立耳中却别样清明。二人相处已久，早已心有灵犀，有些事，有些话，没有必要说的太清楚，太明白。只是冯立没想到，絮仪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如此咄咄逼人，直指要害，毫不留情。可是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冯立苦笑低头，认真而简短地回答道：“见我师傅，汇报。”
　　冯立同样直白的话语在絮仪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她没有想到应邀而来的冯立不仅没有为自己的罪行辩解，反而首先开口坦白。虽说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是却在絮仪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汇报？汇报什么？”絮仪实在不忍心说出这番话，可是她今天必须要弄清楚一切。
　　“汇报青衿有没有死，汇报他被下毒前说了什么。”冯立用一种间接的回答道出了另一间无可争议的事实。
　　絮仪猛地抬眼，震惊的目光射向冯立。她死死地盯住冯立的眼睛，颤抖的话语一字一句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来道：“青衿的毒，是你下的？”
　　冯立抬头，直视絮仪的目光道：“是。”
　　“为什么？”絮仪目光悲戚，她无法理解冯立的行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直视为依赖的人到头来却背叛了她，背叛了她们。
　　冯立看到絮仪的神情，亦知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况且他根本没打算隐瞒。于是他故意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抬手挑了挑垂落额前的一缕头发，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天君府的人！”
　　“那污蔑他的这个罪名也是你定的？”絮仪震惊的问道：“为什么是这个罪名？”
　　“你不觉得□□这个罪名配在他那不染纤尘的身子上，更令人感到刺激吗？我不过是想让你厌恶他！”冯立呵呵一笑，媚眼如丝地吹了一口气。
　　冯立轻佻而妖艳的扮相令絮仪感到措手不及，她惊恐地看着冯立的转变，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他疯狂的摇头。泪水，如同决提一般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洁净的地上。冯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良久，絮仪颤抖地放下的掩嘴左手，虚脱一般跌坐在廊上，一双眼睛绝望地看着冯立问道：“青衿跳落诛仙台是不是你害的？”
　　冯立看着絮仪仍然能保持冷静的思维，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他挑眉笑了笑，道：“啊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果然不愧为巾帼公主，在此等大悲大痛的情况之下仍然能够冷静地思考问题啊！”
　　得不到冯立的回答，絮仪眼中迸发出一丝强烈的恨意。她盯着冯立假意的笑容，冷冷道：“你就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冯立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是，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有问题吗？”
　　看着冯立如沐春风的笑容，絮仪心中没有来地一寒，心鼓不断擂响。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她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睛，战战兢兢地问道：“当时，是不是你假扮青衿，来刺伤我的？”
　　“何以见得？”还是那不羁的声音，如此自然，如此真实。
　　絮仪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睁开时早已一片清明。她看着冯立，目光肯定地道：“那天刺客身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冯立把玩着垂落的发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道：“那你是怎么想到我的？”
　　絮仪无畏地答道：“青衿的玉佩早已送给了我，自然不会出现在此刻手中，那么那枚玉佩定然是仿制的。你与青衿相识已久，认的那枚玉佩也很正常。不过这并不是我怀疑你的地方。”
　　冯立的好奇心被勾起，施施然的目光有意无意间扫了絮仪一眼，笑问道：“哦？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到我身上来的？”
　　絮仪再次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青衿被害之日，只有你一个人不见踪迹。当时候我并未察觉。是青儿告诉我要提防你。”冯立在听到青英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的惊讶之色转瞬即逝。看来今天的惊喜真多呀！
　　絮仪在讲到青英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借此偷看了一眼冯立的神色。只见冯立仍然满脸期待之色，只能强忍着愤恨，继续用那平静得不起波澜的声音娓娓道来：“你也知道我们皇室中人说风既是雨，习惯了每天保持警惕的日子。青英虽顽皮，但也懂得分寸。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胡说。我了解她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拿那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所以我才起了疑心。我发现这几天你总是借口出府，看见我对你的态度冷淡了，你也不似原来那般过来讨好我。所以，我愈发疑心。”
　　冯立眼中划过震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审视的目光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絮仪。没想到，这个三公主不仅有勇，还有谋！比起二公主的一针见血，絮仪的直觉更令人感到可怕。冯立低头，嘴角抹过一丝暗笑。不错，是个对手！
　　只见絮仪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这也只是疑心，并未有实据，故而我叫你前来，想要一探究竟，没笑到你开口就认了！但这也并不足以让我联想起你假扮青衿的事实，直到刚才你说到天君府。”说道这里，絮仪敏锐地捕捉到冯立眼底的一丝了然。
　　“我之前早有疑惑，依青衿的性子他是断断不会来刺杀我的。这么多个月来，我一直在寻找着青衿身上的问题和疑点，直到青衿遇害之时我才反应过来，当时候青衿身上的玉佩早已送给了我，是断断不可能再出现在他的身上。而那个刺客却佩带着一枚同样的玉佩，又怎么可能是青衿呢？因此我想到，这个刺客极有可能要利用我和青衿之间的感情裂痕制造矛盾，施行离间计，让天君府孤立无援。而天君府掌管着南天二十万天兵，首当其冲。若不把天君府除掉，如何施行阴谋？”絮仪在说到青衿的时候，眼中的悲哀一展无遗。
　　“仅仅是刺客，你怎么会联想到阴谋？”不容得絮仪愧疚，冯立调笑的声音再次传来。
　　絮仪早已疲惫不堪，听到冯立的调笑后，勉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地说道：“兵库失窃，我遇刺，假传圣旨，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冯立点点头，忽然仰天狂笑道：“推断的不错，句句在理。看来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你身边了！三公主，多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日后，我们战场上见！”说罢，转身回头，留给絮仪的只是一抹狂妄而孤寂的身影。絮仪疲惫地将头倚在阑珊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缓缓流下。
　　但絮仪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里，冯立身形一晃，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一颗心，为卿滴血，为卿流泪。
　　一场情缘，在同样的地方，缘起缘灭，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