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5、05

　　贝珍宝还在休假，接到云姨电话，临时回去的。这个男人姓金，来云甸几次了，和云姨混了个半生不熟，云姨开着玩笑喊他老金，他不高兴了，觉得这称谓不高级，要人喊他金老板。其实不过就是个开小超市的，和来云甸的别的老板，根本不好比。云姨当着面喊人一声金老板，背地里和人讨论，还是喊老金。
　　老金不知怎么的，看上贝珍宝了。最近来的几次，都是找贝珍宝。恰逢荷花芯开业，一时兴起，就想带着女人过来消费，也好摆摆场面。贝珍宝不情不愿，但云姨发话，她不得不听。刚进商超大门，直奔首饰区。
　　柜台上彩金白银黄金一样样码着，珠光宝气闪得人睁不开眼。老金没什么文化，想法也粗俗，想当然得觉得女人就爱黄金，于是兴致勃勃地替贝珍宝挑首饰。
　　黄金可不便宜，但为了讨女人欢心，老金一咬牙，就豁出去了。哪想，这女人不好搞定，整套的黄金首饰都送她面前了，也不过是两眼一瞄过，摇摇头就算了，连好听话也不肯说一句。老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脑子笨，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办法，只懂得发火了。
　　因为这么一套黄金，整个首饰区都乱了。柜台里的，柜台外的，全停下来看热闹。服务老金的柜台姑娘心都凉了，上班头天就碰上这种事，处理起来棘手不说，还特不吉利。
　　她隔壁的柜台姑娘倒是义气，别人都不想蹚这浑水，就她，默默站她旁边来，帮腔说了几句话，给了人不少底气。
　　但老金这种人，不是好打发的。不讲道理，也不通人情，当着那么多人面，直接拍柜台玻璃。吓得柜台姑娘忙去挡着，嘴上还得温声细语地说着：“先生，您要真想要这套黄金，我就给您开票，您带走，行吗？”
　　老金看了眼柜台姑娘，指着贝珍宝说：“我带走，她不戴，那我带走干啥用呢？所以我要她现在就戴上，结果你看看，好死不死的她还不乐意！这是塑料做的？这是低级货？这是黄金！黄金！”
　　是啊，黄金，可人姑娘就是对这个没兴趣，还非得往人那儿塞。塞就塞吧，你冲我吼什么吼。柜台姑娘心里琢磨着，面上还是带着笑，冲着贝珍宝，说：“这位小姐，要不，您先戴着试试看，要不喜欢，就换套别的。”
　　小姐，她说了小姐。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站她旁边的那个隔壁柜台姑娘小心地碰了碰她手肘，小声提醒：“女士，得叫女士。”
　　哪想，没等她改口，老金就讽刺地说：“是小姐啊，你还真没说错，她就是小姐。小姐怎么还挑三拣四的，把我搞得不高兴了，你他娘还当什么狗屁小姐！”
　　商超的负责人过来，好言好语劝了几句，没什么作用，老金没收敛，反倒涨了气焰，扬手要打人，手臂落下一半，被人突如其来地拦住了。
　　这一拦，不仅仅是拦了手臂，还拦了老金的视野。老金五大三粗的中年人，仗着一米七出头的个头，也从没觉得自己矮，这回忽然冒出个一米八多的，眼前简直像是凭空多了座山。这山难得穿了规整的衬衣，为了接待市领导，又梳了个规整的头。市领导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衬衣袖扣解了，撸着袖子，整个人又变得不规整了。
　　贝珍宝抬头看了一眼，是个好看的后脑勺。于东宽肩窄腰，隔着他，她完全看不到老金了，就听到老金在那边破口大骂：“你谁呀？！”
　　“这位是——”旁边负责人起了个头，于东就打断他，笑眯眯说：“我是路见不平。”
　　老金愣了几秒，喊：“你管什么闲事！他娘的给我放开！”
　　于东呵了一声，垂着眼皮看他，“还挺威风。”随即把手一紧，一旋，径直把老金掉了个个儿，扭着老金胳膊，说：“你最好搞搞清楚，现在这情况，到底是该你威风，还是我威风。”
　　“你你你打人！我我我报警了我！”
　　“报。现在就报。”于东干脆把老金胳膊扣死在他背后，让他死活动弹不得，“省得等我把你这手弄折了，你按不了幺幺零。”
　　“啊啊啊——”
　　“痛痛痛——”
　　“好好好，他娘的我认了！我倒霉！”
　　老金手臂一得空，拎着钱包就溜了。剩下一群人收拾残局。负责人擦擦额头，心里七上八下地总算缓了过来。处理老金这种纸老虎，他占理，他有的是办法解决，倒是于东，他怎么下手都不对。幸好老金怂，等他走得没影了，负责人赶紧和于东说，去办公室坐会儿，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算了。”于东看看时间，“我走了。”
　　“派车送您？”
　　于东背对着摆摆手，径直往电梯走，商超地下车库，停着他车。
　　刚开业，来凑热闹的人多，地下车库建了三层，全部停满。于东来得早，在一层占了个好位置，开进开出十分方便。
　　车头刚出停车框，车窗旁出来张脸。于东踩了刹车，把车窗降下来。贝珍宝曲着腿，手撑在膝上，就着车窗的高度。
　　于东看着她，心里又觉得好笑，除了好笑，这回还多了点好玩。不急着赶人走，一手搭方向盘上，另一手支在下巴上，“让我想想，你是来——说谢谢的？”
　　贝珍宝愣了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是脸红了红。
　　于东也不说话，放下巴上的那只手，又放到车窗沿上搭着，头倚向安全带，好整以暇地看着贝珍宝。
　　也不知过去多久，等地下车库起了风，吹散了贝珍宝脸上的那股热，她才张了张嘴，腹里打着草稿否认：“不是。我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于东挑高了眉。
　　贝珍宝说：“我就是来问问，老金，你是不是也早看他不顺眼了。”
　　这下，换于东说不出话了。
　　这女人看着又闷又顺，实际上呢，把你说的每句话都记住了，就等着什么时候还给你呢。连于东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话，贝珍宝倒好，一下子帮他全想起来了。
　　“老金这人，要不是你，我到死也不会认识。”于东把头伸出窗外，贴到贝珍宝眼前去，说，“你以为我真路见不平啊。那是谁的商超你知不知道？是我的。你觉得我会放着你们在那儿翻了天？”
　　贝珍宝撇了撇嘴，快速地瞥了于东一眼，小声说：“哪儿有，要翻天的明明是你。”
　　老金就是嘴贱，说些难听话，其实在贝珍宝听来，都是不痛不痒的。不过就是动动嘴而已，倒是于东，一上来，直接动起手了。
　　“那也是你有能耐，”于东装模作样地扳着指头，“你数数，我和你见的这几面，你都招惹了几个男人了。”
　　贝珍宝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悄悄瞧了瞧他，发现于东一直是老样子，好像只胜券在握的手，不经意地拨了几下，弦瑟瑟而抖，颤得人心乱。
　　贝珍宝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吐出俩字：“两个。”
　　还真有脸回答。
　　于东笑出声，纠正她：“三个。”他举起手指着自己鼻子，说，“你把我算进去没？”
　　这下，贝珍宝真不敢乱吭声了，也不敢悄悄看人家。低着个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头，撑腿撑久了，居然有点抖起来。配合着蹦蹦的心，一下下敲着节奏。
　　于东笑吟吟地看她，也不知忽然从哪儿起的念头，脱口就说：“去哪儿？云甸？我带你一程。”
　　话说出去就觉得不合理，他什么身份，凭什么带个小姐一程。不过这在外人听来，也就是客套客套，贝珍宝倒好，还当真了。默默地直了身，开了后车门，坐到于东后排去。
　　于东眼睁睁看着女人端正坐好，车门一关，就把车开出去了。
　　大白天，车水马龙，热闹得很。
　　车上两人不说话不交流，于东瞄了瞄车后镜，镜子里的贝珍宝偏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挺着腰，两手规矩地交叠着，轻轻放在腿上，居然还是刚坐进来的那个姿势，在这儿小学生上课呢。于东勾唇一笑。
　　“能不能在那儿停一下。”小学生忽然说。
　　“干什么？”于东往贝珍宝指的方向看了眼，把车开过去，停了下来。
　　贝珍宝下了车，蹬蹬蹬一路小跑，到了个卖凉粉的大妈那儿，没一会儿，端着两碗凉粉回来。没上车，在于东车窗前敲了敲，于东把车窗降下来，先发制人：“我不要。”
　　贝珍宝愣了愣，才说：“为什么不要。刚我过去问了，她说我家乡话呢，是我老乡。这是我们那儿的特产，好好吃呢，你尝尝啊。”
　　于东斜眼瞧了一秒，笑了，“要不是你，这种路边摊我看都不会看一眼，我平时吃的什么你知道么，你不知道还随便给我买乱七八糟的东西。”
　　贝珍宝没说话，端着凉粉也没动，就是看着他。
　　他也看着贝珍宝，挑了挑下巴，说：“嗯？你说话。”
　　“我知道，”贝珍宝说，“你平时吃的是大鱼大肉，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你肯定都吃过。但是这东西你见过吗？你吃过吗？”她把手里两碗凉粉抬了抬，透明白的凉粉像布丁，在塑料碗里晃了晃，清凉的香气飘出来，钻进于东鼻子里。
　　“你没见过，也没吃过，怎么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呢？”
　　于东：“……”
　　“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导购呢。”他指了指副驾，说，“上车。”
　　好像没推销出去，贝珍宝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去拉后排车门，才发现自己没手。
　　“上前排。”于东倾身过去，替她开了副驾的门。
　　“不了，我坐后面就行。”
　　她小心翼翼地把两碗凉粉都放一只手上，腾出只手去开后车门，然后就听咔嚓一声，于东把车锁了。
　　贝珍宝：“……”
　　于东：“我是你司机啊，你坐后面，坐什么后面。”
　　贝珍宝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小步小步，艰难地挪到另一边前面，把车门开到最大，更艰难地把自己塞进去。
　　这过程里，于东轻松看着，也没想着搭把手。等人好不容易坐下了，长臂一捞，把人手里的凉粉夺过去一碗，新鲜地说：“我尝尝。”
　　你早干什么去了，等她有手了，得空了，要尝尝了。
　　贝珍宝盯了于东一眼。
　　“味道还行。”卖凉粉的特意给配了小勺，塑料的那种，特软，于东嫌它用着不得力，干脆把勺一扔，直接拿嘴灌，稀里呼噜的，一下子滑下去大半碗。
　　凉粉冰镇过，透心地凉，加了点白糖，点着丝丝甜味，吃着特别舒服。
　　于东干脆按下双跳，一碗见底，看旁边贝珍宝那碗一动没动，说:“你不吃？”
　　贝珍宝没说话，善解人意地把自己那碗双手奉上。
　　于东乐了：“真懂事儿。刚在商超也这么懂事儿，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吗。那套黄金可值钱，你怎么不收下。”
　　确实，就算不戴，收下了变现也行。但是，贝珍宝太清楚，收下意味着什么。她摇摇头，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于东低头看了眼又快吃见底的凉粉，“……”
　　贝珍宝看他一眼，“不是说你。”
　　于东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最后两口，点着头，“行行行，我现在嘴软了，你说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