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之小楼一夜听春雨》摇摆的琳达

43、知与见

　　公共租界。
　　汪曼春正望着夜色出神，她的伤势已无大碍，明天就要离开上海。离开这个生她、养她，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她突然生出几分不舍，却又不知道不舍什么。
　　小四去和兄弟们告别了，可她却连个可以告别的人都没有。
　　想要收拾些东西，又觉没什么可收拾的，汪曼春的过去和不舍，都已经在那场大火里化为了飞灰。
　　她又一次想起了明楼。与她相爱、相怨、相斗、相杀的明楼。明汪两家的是非种种，用汪芙蕖和汪曼春的两条命来填，也算是恩怨两清。在国仇家恨的笼罩下，他们的爱情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来时不期而至，走时悄无声息。此刻，汪曼春突然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句：“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命运浮沉，造化摆布，半点不由人。她摇摇头笑了，自己也算是历经沧桑的人了，能活下去已是幸事，哪有这么多时间矫情。
　　明诚是在汪曼春发呆时潜进院子的，他悄悄跟踪了帮派的秘密医生月余才确定这个方位，正一家家摸索查探，没想到刚査到第二家就找到了汪曼春。
　　那个窗棂上映出来的影子太熟悉，一定是她。大哥的猜测都对，汪曼春果然还活着！
　　还是需要亲眼确认，他也不敲门，贴近门口轻声喊：“汪小姐，开门，我是阿诚。”
　　熟悉的声音令汪曼春精神一震，还是找来了吗？
　　再晚一天，就离开了，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她永远也骗不过明楼。汪曼春心中感叹。不知道为什么，叹息之余，她又生出半分愉悦之情，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隐隐期待着一天吗？
　　怀着自责的心情，汪曼春开了门。
　　真的是她！汪曼春真的没死！大哥可以不必那么痛苦了！明诚比汪曼春还要激动，不禁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真的没死！”
　　心中问题无数：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死？是怎么找到我的？找我想要做什么？可汪曼春都不想问，她淡淡的“嗯”了一声，回应说：“是，我没死。外面不安全，进来说话。”
　　明诚随着她进屋，也不坐，开门见山说：“你去见见大哥吧，自从你……”把那个“死”字生生吞进喉咙，他继续说：“大哥吐了几次血，还一直不眠不休的工作，马上就要累垮了。”说完，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之前发生的事，明家兄弟面对汪曼春，总是要心虚的。
　　“他为他的理想奋斗，想必忙碌也是快乐的。”汪曼春苦涩的说：“我一个已死之人，去做什么？”
　　“汪小姐，这些年，我一直跟在大哥身边。”明诚正色道：“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有些事，大哥不让我多嘴，可是今天我想告诉你。”
　　“既然一直没说，你也不必再说，明天我就要离开了，干干脆脆断了也好。”汪曼春微微叹息：“已经走到这一步，说与不说，还能怎么样呢？”
　　“是不能怎么样！可我见不得你们这样互相折磨！大哥的心里有你，我想替他告诉你知道。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大哥是有亏欠，可他也默默为你做了很多，你应该知道！”明诚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份愧疚，当年如果他不自作主张，也许这两人现在的结局截然不同，最近，这份愧疚之意越来越重，日夜折磨着他的心。他的思绪回到了九年前：“当年你去巴黎找大哥，其实方简一也在巴黎，他们的任务失败，到处被人追捕，十分凶险，所以大哥才装作没看到你的！”
　　“那和明楼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这件事是一根刺，始终梗在汪曼春的心里。
　　“那是和方简一接头的自己人。她受了重伤，大哥不得已和对方伪装成情侣去地下诊所做手术，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回国以后，大哥以为你安全了，可是我收到消息你被带去了日本。当时的风声那么紧，我怕大哥分心，就把消息瞒下没告诉他……”明诚越说声音越小，当时自己自作聪明，没想到却害得大哥和汪曼春错过十年，也许还要错过一生。
　　“所以，明楼一直不知道我去了日本？”汪曼春不置可否，阿诚骗不了明楼那么久的，他们自小结识，谁都骗不了明楼。
　　“后来知道了。”明诚垂头道歉：“对不起。”
　　“无所谓了，不管他知不知道，结局仍然是这样的。我不怪你。”那时候的明诚，还只是个刚加入革命的大孩子吧。汪曼春不会怪罪他。
　　“不一样。”明诚急切地说：“不一样的。你知道大哥为什么总会头疼吗？他知道以后，让我在巴黎打掩护，单枪匹马去日本救你了！”
　　“怎么会？”汪曼春着实吃了一惊：“我并没有见到他？而且，军校在一个孤岛上，守卫森严，我逃了三次都失败，他是怎么去救我的？”
　　“他在补给船底潜了整整一天！”想到大哥的病容，明诚双眼濡湿：“天那么冷，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可你那时候却跟着南田离开了！大哥无功而返，回来之后病了整整两个月，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会头疼。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是亏欠你，明家也亏欠你，你可以怨怼，应该愤怒，可你不能否定他爱你！听说你曾经好几次试图逃跑，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大哥你的事……”明诚懊恼万分，无力继续。
　　原来是这样……不止自己苦苦追寻，他也曾经奋不顾身去解救自己……
　　汪曼春的眼睛湿润了。
　　明诚见汪曼春似有动摇，赶忙补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大哥对你是真的！”
　　汪曼春心乱如麻，不能回答他。
　　“诚然，大哥他要为国为民去牺牲、去奋斗，可这些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应该去做的。汪小姐，现在我们知道，你从来不曾真心投靠过日本人，一直分得清善恶黑白，辨得明是非曲直，日本人的强权，是建立国人的累累白骨、浮尸饿殍之上的！为了千千万万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同胞，大哥必须去做他该做的事，他放弃了家庭、名声，放弃了自由，更放弃了爱情！你固然有理由恨他怨他，可他的矛盾和挣扎又有谁能够理解呢？”谈起理想和信念，明诚的语气渐渐激昂起来。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明诚循循善诱：“还有，徐小姐曾经给大哥看过明远的照片，你不觉得大哥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汪曼春已经泣不成声。情深缘浅、阴差阳错，这一切都让她抑制不住。
　　“汪小姐，就算你要离开，总要和大哥告个别再走吧。明诚言尽于此，我们在汾阳路56号有个没启用的安全房，我回去之后会通知大哥去那等你。”还要尽快回去把消息告诉大哥，明诚果断开门离开。
　　不想，院子里静静的站着一个男人。
　　偷偷査了他的人，又翻墙跃户，明诚有些尴尬，他僵硬的挥挥手跟对方打招呼。
　　出乎意料的，小四没有发火，他径自往屋里走，错身时，用低沉的调子说：“你走吧，她会去的。”

　　见小四回来，汪曼春胡乱擦擦眼泪，小四希望她一直开开心心，她就尽量开开心心。
　　看她眼睛红红，小四拿出手帕为她细细擦拭。“你不用这样，”他叹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放下手帕，他把一枚粉色的钻石放进汪曼春手心：“明楼几乎每晚都去孤山的坟墓陪着‘你’，这是他放在那给你的。”
　　汪曼春抬眼看他。
　　小四已经转身去了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她的大衣递过来：“你去吧。该去见一面。明天中午我在渡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