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解语，莫百离》鹤将复及去

2、年少不识愁滋味 疑云乍现

　　解语的七岁埋葬于暗门，那里有墨色的穹顶，碧色的檐，青铜铃铛泠泠地响，偌大的暗门，白日里却是一片死寂，唯有它的脚步，走过南园，走过西院，穿过琅阁，孤单的脚步声，走过漫长的七年。
　　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也很少见她的父亲，她是被世界遗忘的孩子，一如珉崖上簌簌生长的野草，在无所顾忌的寒风里，瑟缩着，却也飞速的成长着。
　　每一年，五月初五，是她的生日，也是暗门的家宴。曾经，那是她最为期待的日子，她会精心准备她的妆容，会努力展现她新学的课业，她会见到她的父亲，她看到那时的自己，头上的发簪莹莹，却不及眉眼如星，泠泠春水，暮色里，黎楼殿外，花树盛开，馥郁的芳香，混着甜酒的醇香，氤氲处朦胧梦幻的氛围。她站在白玉石阶上，手持短剑，随风而动。毕竟年幼，在必要的几个转身处，身体仍会轻轻摇晃，脚踝处前几日的扭伤还不见好，但那时还不足四尺高的自己，微抿这唇，努力控制不断摇晃的身体，目光始终望向殿上坐在主座的那个人。
　　她看到他靠坐在主位上，修长的手指捻着翡绿的酒杯，因是家宴，他着着月牙色的长袍，袖口绣着繁复的金纹。他的嘴角有一抹淡笑，几不可见。那个时候的她，以为这便是每年最好的生日礼物，却无法察觉这笑意里的疏离。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七年，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对父亲这种奇怪的感觉，她终究是个孩子，她也有好奇心，更何况，这隔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后来的她才明白，这就是隐匿在幼年稚气里的端倪。
　　七岁的生日宴，她算计了她的父亲。
　　姑获草，可致人精神恍惚，迷离间便可见到藏于心中的最深刻的恸，深陷心魔越深，药效也就越大。
　　当她舞完剑，一改平时在父亲面前的拘谨，她笑盈盈地走到父亲面前，携着青铜酒壶，“爹，女儿舞得可好？”
　　“解语，你七岁便有了此等风姿，当不输当年……”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看向远处的花树，仿佛看到岁月里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她有明丽的眼眸，飞扬的青丝，站在一处便是可入画的一景，他视她若珍宝，曾暗暗起誓，今生今世必然护她一世安好，可惜，可惜……
　　他从未想过，她的眼里会染上霜华，她实在是太犟了……
　　解语扶起了酒杯，酒味很醇，很好地掩饰了顾火草几不可闻的幽香，“爹，女儿为你斟酒。”
　　少自闲陷在回忆里，无意识的点了一下头。
　　忘年春酒入杯中，无色的酒也因翡翠杯染上了碧色，看上去很是旖旎，解语笑了，笑得天真无邪，笑得胜券在握，终于，今天她便可以解决她一直的疑惑。
　　家宴结束，她看着已经神色迷茫的父亲，面露担忧之色，便随着婢女来到了东院的辰阁殿。四岁以后她便没有来过辰阁，这里本是暗宫的主阁，是历代暗宫宫主所住之地，可也因着父亲的性子，全然不见晶壁辉煌 ，雍容华贵之态。朱窗暗墙，甚至没用昂贵时新的碧春纱，只是用了月牙白的素纱，阁内的陈设很简洁，大多是些白瓷，看瓶底，也很少是名窰出产，随意的摆放在花格上，看的出来主人并未用心布置。从她懂事起，她从未见过父亲钟情过某物，她的父亲，总是淡漠而随意的，他不管制下人，处事时总是恹恹的，仿佛万事万物都已与他无关。暗门作为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暗杀组织，本应有肃杀之气，而今却像是寻常门派，全然没了蔡大娘口中，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传奇，或者该说惊悚。
　　她随着婢女进了内室，处理完一切后，她便支退了婢女，坐在窗边的花雕椅上，等着姑获草的药效发作。
　　屋子里很安静，父亲身上的酒味并不浓，解语无聊地玩着桌上的茶具。
　　“解语如此煞费苦心，是想知道什么？”
　　原本合眼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开口，望向她的眼带着无奈，却是一派清明。
　　她被这毫无感情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打翻青瓷茶壶，七岁的孩子，虽受了惊吓，却很快回过了神，“父亲煞费苦心带我入内室，又是想告诉我什么？”
　　靠在床上的男子翻了个身，理了理弄皱的白袍，动作优雅，“或许，是该告诉你了，你，随我来吧。”
　　他向右扭了一下床头的木雕狮头，走到右侧的书架上，随意抽下两本书，对面的花架缓缓打开，可以看到最上一阶的台阶干净光滑，应是常常被人踩踏过的。
　　她迷惑地看了一眼父亲，挑了挑眉，便跟了上去。
　　暗室里的光线很暗，虽然周围的墙上每隔一段都有灯光，但台阶很陡，解语走得小心翼翼。不一会，前面的火光变亮了，是一间石屋，或许该叫它储藏室，木架直通屋顶，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瓷器其中白瓷最多，亦有青瓷，花瓷，仔细看竟还有世间少见的墨瓷，解语随便拿起几样，竟都是均窑，汝窑这样的名窑。
　　穿过木架，便是里屋，屋内燃着长明灯，香火缭绕的，有点像祠堂，可抬眼一看却没有排位，最上方只有一张四尺长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未施粉黛，立于河岸边，画时应是春天，女子头上的柳树正在吐绿，一派生机，女子一只手随意的扶着一支柳条，眼里带着笑，只一眼便叫人为之倾倒，可谓是一笑倾城。
　　少自闲低头站在画像前，长明灯一暗一亮，映着他坚毅的脸庞，“解语，可觉得熟悉？”
　　少解语目不转睛的看着画像，初看只觉得惊艳，并无其他感觉，细细打量，确实觉得熟悉，像谁呢？这般熟悉？
　　画中的女子丹凤眼微挑，有如墨般的长眉，英姿飒爽，长在女子脸上却不觉得怪异，这张脸，这张脸不就是自己日日在镜中看到的脸吗，虽不是十分，但至少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位，可是我娘？”虽是问句，解语却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