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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少不识愁滋味 有女初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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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三一年,夏日,风正轻,青城山闭佛寺,手执佛珠的老僧,闭目而坐,赤色佛衣因年月已久而显得黯淡,远观像一块凝固的血迹。
“啪”,候在门外的了悟听到内室有轻微的响动,心头突然掠过一种预感,晴空中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凝神看时,只剩院中一片斑驳的树影,过了许久内室仍无声响。醍醐灌顶,了悟冲入内室“师父!”。
室内烟雾缭绕,铜盏内的祝佛香才烧了一半,了悟定了定心神,发现满地都是散落的佛珠,午后的日光闯入室内,桃木做的佛珠竟熠熠生辉,昏暗的的室内如同夜空,星汉灿烂,各有方向,各有轨迹。书案上的白宣上,有点点的血珠,中间有遒劲的大字“少解语”。
十年后,荷叶田田,暗河之滨,寸草不生,却也因这骄阳有了虚假的生机,暗河之内是无数的琼楼玉宇,飞檐高高翘起,梁上的雕花因刺目的阳光而模糊了,屋檐上的青铜铃铛因夏日的风拂过而铃铃作响,而此时行走在琉璃屋檐上的女孩仿佛是受了惊吓般,脚步有些虚浮。
“解语,你怎么又爬到屋顶上去了?”男孩变声器特别的嗓音带着愠怒。
女孩突然一个大幅度转身,惊得男孩白衣一掠,飞身上檐。
“机衡,你不是也偷溜,小心小叔叔罚你!”
男孩应是没听见,此时角度刚好,阳光将女孩的睫毛染成金色,额头光洁。
那年解语十岁,机衡十二岁。
天光正好,对面的少年,剑眉入鬓,举手投足已有浊世佳公子的好气度。五年的光阴一闪而过,五年前少年眼里的惊惧化为一潭平静的湖面,湖水清澈,暗流似已遁迹。五年足够让那个雨夜里惊恐的少年章程小叔叔一般风云不动的剑客。
可是五年能让自己改变多少呢?解语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五年前,她出卖色相,冒着脸被捏肿的危险骗取厨房一群大叔大妈的怜爱,从而获得额外的糕点,五年后,她仗着自己艺高胆大,直接盗取大伯珍藏的桃花酿;五年前,她装傻充愣骗得大伯只得将她带入自己的书房,以致她手一滑打碎了大伯珍爱的紫砂壶,而五年后,她与机衡切磋偏巧就选在了珍阁,一场血雨腥风后暗门百年珍品去了七七八八;五年前大伯罚她跪祠堂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五年后,看着机衡坚毅的跪姿,微抿的唇,她继续低头数蚂蚁。
但唯有一件事,从未改变,她的父亲,暗宫宫主,在大伯恨铁不成钢,气急败坏例数自己的累累罪行是,永远都将目光投向远方,哪里的暗河静静地流淌,他手中的绣珠有规律的滑动,然后便交予大伯处理了,那个神情恍若未闻那一堆的喋喋不休,恍若,从未关心。
是啊,一宫之主,清俊冷傲的暗神,他永远站在一个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他的神情永远淡漠,他的姿态永远严谨却不失风度,他的眼里永远隔着雾气,仿佛从来没有,又仿佛得到了又失去了,即使他是个父亲,他,太不像一个父亲。
或许是因为她从未了解过他。真可笑,暗宫的大小姐,从小在暗宫长大,他了解这里的一切。
她知道,后山之巅,珉崖前,少有的沧浪草,五月初五寅时会开花,那时月色如水,他会在那里坐上一个时辰,看看珉崖上千年不散的雾气,沧浪花安静地开这是晨星一点点暗却,东方的红霞渐渐变得浓烈,在日出即将到来时,她背向东方独自离开,去接受她暗门大小姐的生日宴。
她也知道南院的霰阁东边少了个铃铛,据说是十年前丢的,所以起风时南院总会少一个音,暗宫的雨音千里便从未完整过。她七岁时已深谙音律,觉察出了不对劲,然后硬是逃了一天的课业查出了这根源,正准备再派人安个新铃铛上去。他那个从来都是止步南院的爹却忽然现身。那个人有着雾似的眼眸与他对视时仿佛能看到一整个冬夜。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第一次看他下禁令,或许也是第一次接受他的注视,那个称不上注视的一瞥,然后,他便飞快地离开了,仿佛是在逃避着什么。从此霰阁便永远少了个铃铛,雨音千里永远少了那一个音,只是每次起风,解语总会想起那个本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那日的眼神,仿佛带着冰冷的触觉,冬日里的树带着前一夜的霜冻,没有叶片,更没有花瓣,只是绝望的伸向灰色的天空。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她遇见了一个可怜人,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的神色,她才渐渐明白,原来这便叫做绝望,可怜又可怕的绝望。
当然,作为暗宫的大小姐,还是个看上去太过清闲的大小姐,她知道的还不算少,她知道大伯爱用清明前的山菊花泡茶,小叔叔喜欢江苏一带的苦茶片。她知道大厨房的阿娇暗恋西院守楼的潘习,蔡大妈做的桃花糕味道不一般是因为在揉面时加了蜂蜜,可是直到他去世她都没有懂过这个本该最亲近的人,他的父亲,即使大伯笑里藏刀,小叔叔横眉冷对,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他们跳动的心脏。可是,她的父亲,仿佛就是画片上的假人,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永远摆着相同的表情,小时她曾一次次想走近他,她借着孩童的特权爬上他的膝,他的父亲带着那种温柔却虚假的笑容,她总觉得那是段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大些时,她便大概懂了,原来是因为他从未对他有过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