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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 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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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萧王后在她们请安时提议去后花园赏花,这时正值初春三月,春花本就落英缤纷,斑斓玉驳,再让宫妃们在此一走,更是多添风采。
坐在碎石铺成的林荫小道上,众后妃亦是掩着扇交头接耳,似不是在讨论花儿,而是在议论人。议论谁人的妆容像是洛城新样的款式,衣装用的如何的布料如何的花纹;议论谁人的母家又发生了什么迁官革职的大事。叽叽喳喳,比那树上的鸟儿还快活。这便是宫中女子的日常。
庚尔扶着尺敏,尺敏又扶着萧王后。
“看那迎春花开得多有风姿。”萧王后本就是缓缓地在走,她那戴着赤金红翡翠滴珠护甲的手指着迎面开放的鹅黄色的花。
“是呀娘娘,这迎春花正如诗词所说的“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般的灵艳。”尺敏亦在一旁称赞道。
萧王后好像很满意她们的一唱一和,还不住地点头。
尺敏自从那日受到容贵妃的嘲讽之后,便一直不敢迎面单独见她,只是和萧王后走的近些。
“瞧瞧,这春花开得多了,美人也变心了,她哪还有半分尺家一贯清冷高傲的态度。”
“勤嫔说话一向这样直白,其实女子都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好处,没有什么不能变的。”这是宁妃的声音。
勤嫔回头见她,面情寡淡地行了礼。
又道:“不论王上如何的宠爱,王后如何的礼待,不过都是看在她前国公和珒言侯的面子上罢了。”
这声音虽小,似是特意防人听见,可庚尔听见了,萧王后也听见了,尺敏亦听见了,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却都只能听而不能反驳,真是好笑。
抬头去望花。
乳白色飘零的小小杏花;被雨水染黄的多姿暗梨;绯色鲜艳的妩媚迎春,都象征着春天的来临,新生命的伊始,多令人欢悦啊。
突然,一阵筝声从不远处响起,方才各自观花的妃嫔皆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等到萧王后径直走去,众人才跟随。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缨络圆,因着樱花和、夕颜、桃花皆为襄国建国以来最受人喜爱的花朵。便都种植在一起,只靠着半人高的围栏拦住。
走过落花繁复的小道,才见到缨络圆的园中摆了一道古筝,那铮铮琴声的弹奏者,是面前这位身着素白棠梨,面容雅致惊艳,头上的累丝珠钗更为精巧。在这绯红色的园林里,她一身素净,真是最夺目的存在。
尺敏不动声色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老掉牙的曲子了,却被她弹得如此清丽脱俗,是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一般了,令人闻后仿若还在仙境。
曲毕,她才缓过神来,见萧王后挟着众多宫妃皆在此看着她,不由得惊讶无度忙福身行礼。
“管美人该是失落了吧,本来见到的应是王上,而不是我们这些嫔妃吧?”容贵妃优雅从容地扶着侍女的手,气定神闲地从旁路走来,本来她一向是有一日没一日地来请安,今早派人来告假,不想却在这遇到了。
容贵妃只对王后微微行了个虚礼,不等她喊起就自己站起身,庚尔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对她的放纵而疑惑,听闻襄国宫中人,最看重的是女子的娴雅。
听到容贵妃这样说,王后也迟迟未叫起,管盈袖汗涔涔地蹲着身子,不敢说话。
“你且起罢。”萧王后冷冷地道。
“妾身不知各位娘娘来此,拙技献丑,真是有罪。”她听到这句话如同大赦般,但仍恭敬地低头请罪。
“说来有罪,容贵妃不是因病未去请安吗,怎么,病一下就好了?”在一旁的宁妃突然插嘴道,见众人一脸佩服地望向自己,宁妃又将目光收回。
“若是因为有病而负了这大好春光,就是死,也不甘心呀。”这话说来太过敷衍,彰显着对萧王后权位的漠不关心,她仰望着漫天花色,突又皱着眉道,“桃花怎的没开?”
“什么死不死的,贵妃说话太口无遮拦!”萧王后微怒道,不过在这样位分的人就算是发怒,也是端庄而不失礼的。
“喏,臣妾会注意言辞。”道歉地漫不经心。
“不过这桃花为何还没开?”不知是谁问的,众人的心思也都放在了桃树空荡荡的枝叶上。
久久不开口的尺敏俯身躬身对王后答道:“前几日家姐修书说道,洛城外剑阁中的桃花也迟迟未开,宫外有一位布衣神相曾推测道因有天之骄女来此,才未开放。”
萧王后闻此点点头。
“说道天之骄女,这四国以来能衬得起这个词的女子,莫不只有宁国那位骄矜的长公主?”杨淑妃笑道。
庚尔见她提起自己,不禁失笑,莫非真这么巧?怎么会呀,连花都这么审时度势。
“这个臣妾就不知了。”尺敏答道。
“不论是不是,这都是有福于襄国的象征。”
萧王后一句话总结至此,那些好奇的宫妃也都不敢作声了,各自借着不同的借口或出场或各处游玩,只有容贵妃还望着那花苞未放的桃树一动不动。
尺敏也欲带着庚尔离开,哪知庚尔亦低头无语。
半晌,容贵妃娇娇然道:“不日便是王后的生辰了,臣妾现此就祝贺了,臣妾乃不详之人,当日就不去了。”
说罢,挥挥衣袖连礼都不行扬长而去。
“王后…”尺敏和管盈袖皆走近抚慰她。
“无碍,本宫早已见惯。”萧王后敛了神色,挥手又道,“你们且回去吧。”
“喏。”
她们齐声道。
走至见不到王后身影的时候,尺敏不经意地松开管盈袖方才似要笼络的手。
“尺姐姐…”
“管美人好妙的计策,本宫自愧不如罢。”
“妾身家兄正陷入困境,乃不得已的下策。”
尺敏见她欲语泪先流,楚楚可怜的样子,想到自己这位分不过是因为自己有着强大的两个后盾,有着从不用担心的软垫,对她也软语了些,“行了,你我本是姐妹,今日之事本宫应该帮你才是,算本宫小气了。”
管盈袖似是很惊讶她会这样回答,待见庚尔也笑着看她似对她说可以放心了,才娇笑道,“姐姐这样说,妾身就放心了,不知姐姐为王后的生辰准备的什么贺礼?”
“其实本宫也还没有想好,妹妹呢?”尺敏边走着,边抚摸着只是小指甲戴着的护甲。
“妾身准备的是一首为王后娘娘作的曲子。”话毕,又征求意见般地望向尺敏。
但见尺敏很是满意地笑道:“很不错,是很有新意的点子。”
“姐姐能这样说,妹妹就放心了,但妹妹见识浅薄,不知中间能穿插一个什么典故?”
庚尔亦想着这个问题,萧王后一无子女,二无十分的美貌,只有那王后的地位在,但是四国之内且不谈尚未娶后的明帝,宁德王,连越晋王的王后是众望所归的上天九天玄女的化身轮回。
“这典故本宫不知,但本宫却知道‘焦尾琴’这一说。”尺敏想了想,才道。
“‘焦尾琴’?”管盈袖似是未曾听过。
“阿鸢,你说说吧。”
“奴婢也是听侯爷讲的,”一个婢女自然不可能知道,只能如此说,不过庚尔见尺敏的脸色白了几分,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曾听说过,传闻蔡邕曾以桐木制饭,一日经过厨房时听见桐木在火中的爆裂之声,认定那是制古琴的好木头,便命人拿起来制琴,制好后琴的后尾还有焦灼的痕迹。”
管盈袖听后略点点头:“这故事倒不错,可有什么好处呢?”
“妹妹这就有所不知了,传说中上古神兽凤凰非梧桐不栖。这其中的‘梧桐’,便是制琴的桐木,你若是能弹一曲焦尾琴,更能便是王后乃凤凰至尊。”尺敏悠悠然道。
庚尔心惊异于她的深深城府。
“原来如此!那妾身便命下人将琴尾烧焦。”
“不可,你应该在弹时使它自然生火而焦,这不是才能验证你所献曲之人才是凤凰身吗?”
“…可是娘娘,妾身如何能让琴弹奏之时起火呢?”
“这不就是看妹妹你的本事了?本宫的仙居殿到了,先走一步咯。”说着尺敏瞥了一眼庚尔,庚尔立马会意上前一步搀扶着她。
仙居殿前芸瑶和连翘都在候着,连翘也是快步上前将芸瑶挡在身后谄媚地扶着尺敏。
管盈袖痴痴地站在门前,似在想着方才的问题。
“娘娘,其实,奴婢也想知道如何能让弹琴者在弹奏时使琴着火。”庚尔给正无神地剥着橘子的尺敏篦发是问道。她一向是自负聪明的,但这个问题,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本宫怎会知道?”尺敏一脸不关己事的表情回道。
庚尔恍然,原来她这样说无非是想让管盈袖自己想法子,若是成功了既可以欠她一个人情,又可以知道她的底细;若是失败了倒也不关她的事,反正主意也已经出了,究竟有什么差错也推不倒自己身上。
“你可能已经明白了,一个婢女太聪明不是好事。”尺敏吃着橘子看着她,眼底深邃不见底。
庚尔急道:“喏,奴婢知错。”
“行了,杜若呢?本宫命她去煎茶怎的还没到?”
连翘本在殿外,听到尺敏唤杜若的名字便匆匆跑进来:“娘娘,可要奴婢去看看?”
不等尺敏作答已跑了出去。
庚尔心知连翘定没好事,果不其然,当她在再次跑进来时已拿了一壶茶:“娘娘,杜若姐姐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帮她煎了茶。”
尺敏皱着眉头像有怒气:“怎么?她的身子倒娇贵了起来,真是看着自己是从本宫娘家的陪嫁丫头便不得了了?”
“娘娘别急,请先喝口茶。”连翘在一旁笑脸盈盈地道。
尺敏闻言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庚尔在一旁已闻到茶的芬香,可见这是连翘悉心准备多时的。
“的确是好茶,杜若近日不舒服,你就到本宫跟前侍候吧。”尺敏放下茶盏,缓缓道。
“喏!”
庚尔见她一脸高兴满意的表情,顿生厌恶,正巧这时尺敏也让她下去歇息,便福身下去了。
“阿鸢姐姐…”
一出殿,就见芸瑶一脸着急地跑过来:“阿鸢姐姐,杜若姐姐被人在小厨房打晕了,咱们得去救她吧。”
“哦。”庚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是与人无尤一般。
芸瑶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她又不会死,再者,在这宫中、在这世上,很多没必要的事我们不必去管,帮,别人可能会诬陷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帮,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以前帮过你,是因为我笃定你不会诬陷我,但其他人,我就说不准了。”
芸瑶听后很乖巧地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杜若姐姐是娘娘的陪嫁丫头,若我们帮了她,说不定她会记得我们的好,在娘娘面前多美言我们几句。”
“我们这些人活着呀,是得看主子的脸色,但还不至于看与我们同辈人的面子,有些恩宠,要靠自己去争的,你长得不赖,说不定哪天当上王妃了呢,有些事,是说不准的。”庚尔又是一番长叹。
“阿鸢…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听到“皇妃”这两个字,芸瑶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倒不是说她一定就爱慕王上,可能向往的,只是皇妃那至高无上的位分和权势。
无人不这样期盼啊,谁又想碌碌无为终此一生呢?